撞秋（16首）

梅峰断想
 
那些所谓的岛
是一千余座山峰的前世
只有在更高处
才懂得
高山怎样夷为平地
沧海如何变成桑田
在梅峰
没了话
四周都是漂浮的水分子
原来我是
一尾鱼
 

春之清明
 
        一
归来的光一个闪耀
万物就醒了
心事喧哗
满城飞花
 
洞悉生死的土地
习惯掩埋深邃
只在季节交替的时候
以时间显现一些东西
 
细雨
以先人的语调开口说话
丝丝缕缕
大意是
你经历了很多
还要经历更多
哦
时间擅于释放意外
 
春天来了
我便原谅一切
包括您的离别
 
        二
 
你爱的花儿都开了
所有人都珍爱这个春天
那些花朵还有狂风甚至雾霾
都活泼泼地迸放着
那些死里逃生的人们
面对无限眷恋的夕阳
面对暗夜前的最后一缕光
发出灵魂的低鸣
而那些永远留在时间轮回里的人啊
让一些人永远失去了一些词语的欢乐
有些什么永远离开了
你种的仙客来再也不会来
天空倾泻不断积蓄的沉重
迎接飞向高空的生灵
清明
只宜寂静谛听
玉兰准备了白手帕
可以拭泪
可以寄情
 
 
在契科夫故居
 
在陌生的国度
我不在我的汉语里
却在你故居前的花楸上
看见一串串光鲜跃动的言语
送我青苹果的姑娘
也取消了声响
既然言辞生涩
既然懂得
何须说
也不必说
那个最会讲故事的小说家
其实是个犀利的诗人
故事的开始和结局
总有出其不意的韵脚
那些胖子和瘦子
那些迷路人的命运
曲折蜿蜒在草木深处
我在他故居门口的邮箱
拿到他早已编写好的情节
一段宣叙调
有始无终
 
 
歇心亭
 
失眠人的夜晚没有寂静
听得见落叶纷纷
当树叶如秋雨一样扑打窗棂
飘忽的不是黄卷青灯
而是自身的虚无
身体羸弱精神虚弱的人需要寄托
而信仰是艰难的
祭拜过于拥挤
礼忏过于沉重
即便把拜砖跪穿
神明也半闭半睁着眼
心重了
鱼也游不动
歇心亭早已不堪重负
把贪嗔痴慢疑
交付黄叶一片片落下
热爱花朵和飞鸟
是最好的救赎
 
 
面对一条二千五百多年的河流
 
永定河的芦苇老了
临水照花不住地摇头叹息
二千五百多岁的河流
一如既往地平静
没有一丝声响
一条穿越古今也流向未来的河
早已参悟了生死
荣辱不惊
 
在水一方
凝视静水流深
必须忍住什么
才能不随波逐流
繁华的喧嚣和落寞的冷寂
深潜水底
不动声色
鱼儿似乎有话要说
吐出一串泡泡
复又沉入水中
 
雍和宫
 
当普通人无法走进的王府或行宫
成为一座寺庙
运气不好或期待运气更好的人都来了
在生活面前弯腰的人
在佛法僧面前更低地弯腰并跪下
点燃欲望
祈求困难像烟灰一样飘散
一尊尊矜持沉思的神
看着受难的人们
露出似有若无的微笑
 
万福阁里
幸福拥挤着幸福
却不轻易许给顶礼膜拜的人们
在龙潜福地
高高的银杏树
不断地扎下树根
默默地生长年轮
在无涯的岁月里
轻摇小扇
半遮半掩着生死之谜
 
 
大寒
 
母亲和我都躺在寒夜里
她闭着眼睛不再醒来
我睁着眼睛无法睡去
 
如果时间冻结
就能阻止无情的车轮
如果热泪成河
就能焐暖母亲身下的冻土
 
如果只是如果
比严寒更冷血
生养我的人都去了
我是失了血色
头重脚轻的芦苇
满头白发
 
 
三月和你
 
春分两半
一半寒一半暖
一半凛冽一半希望
不能不疼痛
你和许许多多的人
冻结在严寒里
被一个词汇碾压
殁于红尘
 
既然春分分界
就让时间断裂
让风吹过来
让雨淋过来
让受难者的微笑成为花朵
让绿茵咽下雪的白
 
三月的风雨里
一株青草呼出气息
是一边浣洗一边哼唱的你
布谷穿梭
播种坚韧
也播种你
 
 
云居寺
 
云  守在山巅之上
当凡尘俗物太过熙攘
就下一场豪雨
终于有人捧着一颗初心
站上山顶
站得高看得远
就承担了一种使命
正如山石屹立
不惧穿越晦暝千重
就把真经真相注入石头亮起火光
就以刻刀传承文字清明
就以虔诚请求时间永恒
云朵悠然流转
将香椿的香芬送至琬公塔
把山风诵播的舌血真经
教给山谷的幽兰吟哦
让善忘的人们
反复谛听
 
 
花之语
 
您喜欢行走
今又移居别处
没有音信
是忙于打理花草园圃吧
您无论在哪儿都是有花的
香气悬在空中
使思念成为徒劳
我把尖锐的回忆
铺排成一路献花
延伸到您的眼波下
您终会发现跃动的这一朵
折下来吧
插进花瓶
请结束这古老的惩罚
再一次躺在您的掌心
无牵无挂
 

戏台上下
 
戏台是一个词
却站着无数语句
一声念白拖腔
就拴住了台上台下戏里戏外
台上  角儿忘了自己
替观众活着
台下  看客遇见自己
为人物悲喜
水袖飘忽
挥动万重山水
身段曼妙
醒了梅边柳岸
命运是二黄慢板转原板
转流水再转高腔
心情是小嗓吊嗓长吭
甚至冒调荒腔
眼波流转一声叹
恍若自己也恍若隔世啊
勾一个脸
且把武戏文唱
起一个云手
且看春秋自然
那一曲云遮月
悠扬委婉
 
 
正阳门下
 
阳光
自重檐歇山顶倾泻铺展
正阳门下
历史随着光线顺流漂来
风从门洞里进进出出
翻动着生存之谜
充满沉郁的青白石路默不作声
熙来攘往的人们用脚步与喧哗
丈量安宁的幅度
铛铛车循环往复
无尽的陈述
铛铛作响
 
土地的样子和颜色
 
父天母地的天子
高耸入云的天子
也食人间烟火
也要五谷丰登
必须弯下腰来三拜九叩
祭地的人可以脚不沾地
看不见土地的样子和颜色
离土地最远
 
土地的颜色
在马牛羊的瞳孔里
在饥饿的肠胃里
在滴落的血汗里
只有把手伸进泥土
才可触到大地的根脉
才有万物萌生
才能洞悉生死
只有把心播种下去
才懂大地的赠予
只有脚踏实地辛勤劳作
和大地在一起的人
才不会飘浮于尘世
 
一切来自泥土
终归是要回归泥土的
植物比我们更了解土地
用五彩的果实供奉祭奠
而人民才是大地结出的谷粮
是土地最美的样子和颜色
清风徐来
泥土芬芳
 
茶馆老客
 
茶  属于年轮层叠的人
经受过时间击打的人
年少甜多尝不得苦
茶馆里都是老客
品得出揉捻的轻重
焙火的高低
老客们有过激越的青春
起伏跌宕
冲撞天空踏浪海洋
那样的日子终于远去
只是偶然出现在
升腾翻滚的茶杯里
而剩下的日子
是一盏竹叶青
渐渐落向杯底
像是越来越微弱的
和声
 
撞秋
 
一出门撞见银杏
猛然打开千万把金扇子
明明没有风
却分明摇晃了一下
鸽群受到惊吓
在天空一闪而过
各种神态缤纷飘落
那是秋的颜色
 
 
手工旗袍
 
一袭华美的旗袍镶嵌在墙上
镜框哪里掩得住绵密堆叠的玲珑心事
那些重门深锁的时光
都在繁复的针脚里细腻呈现
岁月无论怎样流逝花都在开
女人可以创造这样的奇迹
可以补天
也可以缝补生命的缺失
纵有千结也闭口不言
只把纤尘不染的爱
织进绫罗
心怀锦绣的女人心
便有了聘婷秀雅的女人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