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诗抄

1／6月8日记

6月8日的阳光
点亮了华北的每一根麦芒
与每一根松针
鸟语也生满芒刺
锋利而不扎人

每一棵乔木都自带慈悲
尘埃似乎被遗忘
自然的时光
无我、迷离

无论穿行在地下
还是地上
总浮现一些上等的形容词
温暖总是好东西
夏日、正是这样

我想：飞弹是打不进来的
应该打不进来
哪怕它离我们那么近
只隔一些山水

因为俄乌之战、巴以之战
都在向我尖叫
和平万岁


2／6月9日晨记

一块花布拉开六点的阳光
拉开黑了一晚上的世界
阳光从21楼倒下去
倒向每一叶阴影、每个缝隙
这些安静而听话的光
都是早行者
总在万物之前亮起来
闭了一个晚上的眼睛
在光之前觉醒

对面那只喜鹊肥大了些
羽毛上的阳光也肥大了些
它从此楼飞往彼楼
从一棵杏树到一棵榆树
随意得没有一点章法
它的身子又笨重又轻巧
仿佛只有这只鸟儿
方能让阳光移动
又在任意处无缝衔接
一只鸟儿移动阳光的样子
胜过夏夜一百个美梦

在京东享受阳光务必趁早
也就是说我给你的阳光
才是阳光的本意
柔和而温润
让你在童话里醒来
在鹅黄里起程
你若此时完成夏日的理想
不会让神经刺痛
也不会让文字灼伤

若是此刻有一次互望
目光尽是阳光


3／黄昏水

这是个朦胧的傍晚
我站在一棵柳树下望碧波
所有清晰明白的事物
都暧昧起来
模糊起来
碧波还在一页一页揭开
一层一层推动
总是去往河流的上方
总有一些水浮在河流之上
往回赶的姿势多么美
分明又执着、此时此景
我就想一个猛子扎下深水
打入水的内部
访谈水中真相
亦想探清水底黄昏
有何方河妖在兴风作浪

我终未下水
一河水的最终去向
也不可妄下结论
是去了大海还是天上
还说不准
这些拼命往回赶的水
未必是真正想回家
明明是风爪把水往回拽
却无人可做证
看见了风

水在风里有时是一盘散沙
有时是一匹丝绸
有时是九亩野花
有时也是一条黑龙
直捣苍穹
或破龙宫

此刻的水面
水一直上行
尽管这是个假象
我依然确信、一些水
返回了源头


4／榆树下

晨光中、我坐在榆树下翻书
翻出了一场大雨
榆树周围积水四溢
地面成了湖面、湖面无边
树下一滴水也没有
头发没湿一根
打开的书页是干的
文字是干的
书里的古与今
也没淋着、没变形
或节外生枝
我的思想干干净净
守着一方净土

小院那么多树
唯有这棵榆树庇佑我
上可遮天蔽日
下可滤尘埃
奔跑了一个晚上的灵魂
若一片榆叶
无邪

就这样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背着一棵树坐在雨中
一棵榆树替我淋着
干净的时间
欣赏一场干净的晨雨
对尘世的冲刷、以及
对榆树的侵扰与无效
雨大雨小雨停
都不关树下什么事
不关我什么事
我这榆树抱着的人
随手写几点什么
都绿得流油


5／今晚的天空、今晚的月

今晚的天空只有半个月亮
半月比圆月还明
天空比水洗了的还清
寻遍天空又没有一滴水
也无一丝云

今晚的天空是月亮洗的
半个月亮洗天空
洗得太干净了
好像从来没有飞进一粒尘
好像巢父以来
天空一直都是这样清
未来也是这样子

月亮不用水洗天空
用光洗天空
月光如水
月光远胜于水
今晚的月光是神水做的
半个月亮
满月之光

今晚的天空是一个人的
月亮也是
半月即满月
今晚的月亮与海淀三楼平行
嵌在一扇窗里
伴我入梦
伴我醒来
梦里梦外都是干净的
这样的夜空、这样的月
不变多好


6／被城市追剿的麦地

京东的琼楼玉宇之间
一大片无辜的麦地
正在被围堵、被吞噬
地盘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越来越小

曾经的万万亩麦地
雨后春笋般长出了小楼
高楼、楼上楼
已不见一根麦穗
没有一粒麦子能在群楼中
夹缝求生

剩下的这块麦地
正以加速度在缩小
随时可能被吃掉
它仍然长满了麦子
一根紧挨一根
不留一丝缝隙
每一根都坚挺向上
都有锋利的麦芒呵护麦子

能不能对抗猛虎下山
都要这样坚挺
直到最后一根
这些成熟的麦子
阳光之下一身是光
每棵都像发光的佛像
甚至更亮


7／栾树花开

香山下，似火的六月
你还嫌不够灼热
再添一堆火

在这太阳流金的正午
你还嫌不够富有
再抱一团金

受不了如此沸腾的夏日
你的每片叶子都焉了
而花开正欢

每个枝梢都开得热火朝天
每枝花都可灼伤天空
不管天空多么空
天的疤痕
就是栾花

我不能直视一棵栾树
正如不敢与一轮骄阳对视
只能斜视这仲夏之火

一棵栾树把阳光用到了极至
花开过了底线
开成了阳光
栾花与阳光合一
功德圆满


8／雨的印记

子夜、兰草上的露珠
露珠里的月光
月光里的嫦娥
雨留下的故事
与时间共存

甲辰三月的新芽
与新芽含着的花蕾
落叶上的斑驳
与湿透的文字
都在叙说着什么

长河：我是一丝雨
大海：我是雨一滴
水中的启明星
是一滴雨的亮光
也是一滴雨的泪痕

悬崖上的青苔
崖顶上展翅的劲松
石头上深深的疤痕
不规则的象形文
是雨的造化
雨生万物

内心的一场山岚
与晴空万里
无不是一滴雨
在推波助澜


9／北大博雅之睡莲

晨六点、我首先遇见的是睡莲
一朵醒了、正在喊旭日
真的就出来了
另一朵正在醒来
深呼吸、准备喊

阳光穿过一团浅水
进入地底、穿过了地球
背面的世界也光复了
这都归功于一朵早醒的睡莲
与她无声的尖叫

两朵莲都有了光
第一朵装得满
都溢出来了
第二朵、阳光还在表皮
没能存入内心

最近我又在读荷马
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幻觉
总有一匹马在体内奔跑
两朵睡莲
让我触到原始的哲学
或悟到什么
最近不管睡得多么晚
总在凌晨四点醒来
虽是有些恍惚
紧挨着的、却是一首诗
〈2024年6月24日晨六点于北大博雅小院）


10／树上有鱼

对面的那棵榆树
以一片叶芽订制春天
榆树的春来得细腻、来得慢
无意间就春天满树了
春风得意之后
举着春天来到夏天

亲眼目睹：一棵榆树
把一个夏日站成一团碧水
让我柔情似木
风的摇晃
都是未知的荡漾
似是而非的旧时光

从中飞出的鱼是只麻雀
又飞出一只麻雀
飞进去的小鸟是鱼
又飞进一条鱼
凝视一棵榆树的深度
见到的水不同于水
脱变之水淹了树
鸟看成鱼
鱼是树的客人
又是主人

独自聆听一条鱼的禅语
鱼上树、飞进又飞出
鱼盗用麻雀的语言
麻雀的身体
鱼不是鱼
树上的碧波仍在荡漾
我的鱼钩是直的


11／都市小蝶

城市越大、蝴蝶越小
走遍大街小巷
以及西边的环形山
没能遇上一只大蝴蝶
是不是季节未到

眼前这只就拇指大小
斑点也不清晰
白也不如雪
阳光下的菊芋花丛
是她的小世界

鸟儿想什么就说什么
说给天空、大地、万物
说给自己、心上人
蝴蝶的话宁可烂在肚子里
也不吐一个字

小蝶造访每一种花
又从不专一、一朵未站稳
又去了另一家
吻也是蜻蜓点水
像个沾花惹草的花花公子
采了花粉无数
不酿一滴蜜

城市如此之大
蝴蝶如此之小
从未有过蝴蝶效应
小蝴蝶、大蝴蝶
一齐缄默


12／蚌壳云记

什么云没见过
什么云没想象过
就是不曾见过蚌壳云
一层叠上一层
层层如蚌
西边的天就是五只蚌壳
蚌壳背着蚌壳
蚌壳背着天
新的神话诞生了

五位神物
一动不动栖在半空
不用一个石子来支撑
也不用一颗星子做基脚
就那么悬着
背棉花一样背着天空
像憋足了气的气球
又像一只五层龟
造物者是谁

蚌壳并没有张口
却吹出一阵阵狂飙
元朝的沙子都卷起来了
人不知归路
本该落下一地珍珠
嵌满六朝荒漠
不料倒下一天水
连同蚌壳也砸了下来
成了灰色湖

我在堤上一边看蚌壳云
一边写诗
一场大雨袭来
诗浇没了
又在一个挤满人的木亭子
拾到


13／穿过黑夜之黑

天上的星星无法告诉我
黑有多厚
地上的灯火无法告诉我
黑有多宽
穿过的夜无法计量
也不可揣摩

天、从襄阳黑起
凌晨三点、黑至焦作
凌晨四点、黑至新乡
就这样、穿过了两省的黑
昨夜的黑
就两个省那么宽
一个月亮那么厚
穿过、就抵达了鱼肚白
与金黄的麦地

坐在一列火车上赶夜路
再厚再宽的黑都不在话下
火车一刀过去
夜的竹筒自然开裂
我仿佛听见一块布的撕裂声
响过一片楠竹林
仿佛听见中原的麦子
在火中炸响
可以想象：一个晚上的黑
藏了多少佛宝


14／咖啡屋记

从河边返回途中
天上乌云密布
我走进一家咖啡屋
咖啡还未上
窗外的雨先下了

一个人聊聊天下事
停顿一下时间
gap、空档、间隔、按下暂停键
预测一下未知
问问星星是否出来
雨下到几点

多余的问题出现了
就不是多余的
真相大白了
就不是问题
一个人聊的事情没有边际
银河系有四千亿颗星星
不知从哪一颗聊起

厅中椅子空了不少
缺席的人、是在云游江湖
还是早已归巢
是一只只雾中的飞鸟
还是一只只蜗牛
上次对饮的人
是否淋雨而来
还需再等一杯慢时光
或早旅他乡


15／北方那个俊妹妹叫木槿

随意摘下一枝
随意插下去
插在哪里都生新枝、开新花
粉红的花
洁白的花
像一群快乐的布娃娃
也像一群哈哈大笑的天使妈妈
又像扎堆的信天游歌手
张嘴就是高八度
就会天摇地动
歇斯底里喊出来
夏日才叫夏日
灼热才叫灼热
北方的那个俊妹妹叫木槿

六月的河东
一群妃子出游
一群宫女沐浴
披上了长长的绿纱巾
映在江南的碧波里
一笑百媚生

长长的花蕊
一定是铜铃的荡芯
随时荡起的铃声
好像来自宋朝的野花里
好像夏日除了木槿花
再无风景


16/《火凤凰——北京诗派书》

我从昆仑山飞出来
带着玉帝之尊
女娲之魅
带着时光的风化与聚合
替众生守大漠

从银河飞出来
举着混沌之初的玫瑰
与阿波罗之剑
搅拌群星之光
为囚者放生

我从东海飞出来
带着龙王之琴
五湖四海入我怀
生宙斯之天籁
舞嫦娥九重之云彩

我从梧桐树飞出来
打开第一叶春天
点燃第一滴神泉
随第一缕仙岚升降、漂远
助江山草长花开

我从体内飞出来
我是放大的中子、夸克
栽种龙王的定海神针
让天地分家
生命再次起源

我在子夜的火山口之上
在一团火之上
双手合十
光芒四射
蜜蜂来兮
格桑花开

我是一团醒世之光
在未知的黑洞中
一次次冥想
一次次穿过永恒无疆
我的飞舟
已抵火星

我是一粒诚实的种子
飞过漫漫长天
在座座荒废的孤城
让死亡发芽
让石头说话
点化万物

我是一羽会飞的慈悲
在麻木的宇宙
在空心之心
在刀光剑影中
达摩祖师
一苇渡江

我是一只不死鸟
我是火凤凰
一片生风的羽毛
一页无字书

我无处不在
我无影无踪
我是我
我非我

我在你梦中醒来
你在我火中重生
生命在交接
阴阳在轮回

地火生我
天火养我
你在修行
我发天问

远古论涅槃
今朝说淬火
以鸟论火
火照未知

羽毛是再生的火焰
火焰是重生的羽毛
凤凰是火
火是凤凰
神鸟出神州

炎帝的血液
精卫的海水
不要精卫再填海
不要凤凰再涅槃

一滴万万滴
万万归一
一只万万只
万万归一

火凤凰齐飞
遮天蔽日
火凤凰齐诵
青天白日

红透了的夏夜
月亮苹果永不落
晨曦是翅膀
惟有凤凰可驭
上得天去
下得凡来
天马行空
行者无疆

飞舞吧、火凤凰
吟诵吧、众诗神

高山与河流
逍遥凤凰鸟
献上月亮背上土
悟读诸神无限春秋
打开七彩音符
歌唱的石头

我归昆仑山
山是火
我归东海
海是火

我归梧桐树
树是火
我归我
我是火

我是火凤凰
我是诗之火
仲夏伊甸园
众诗神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