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诗稿：二十四行诗选(十六)

半张脸

我知道这是深夜。漆黑世界明明却有阳光
从黑夜深处照着我风中的脸
我不知道那阳光究竟来自何处
我的脸缓缓移动
一直都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星星在这夜里已经失去光芒
我无法继续在深夜停留
风把我的头发一根根吹起来
所有星星的光芒都暗藏在
这一根根吹在风中的发丝里
我把光芒全部收集装进受伤的体内
只让头发在风中乱吹

当我的脸面向明天七点钟太阳
打开黑夜的一双眼晴
我看不清楚自己的乱发
只看到体内
光芒掩埋的一根根骨头。它们
像是在哪里
唱着悲伤的歌

我知道自己悲伤的血肉
跟骨头永远相连。但我的血液沸腾
连同骨头是要在太阳中明天一起燃烧的
而我的肉体
在深夜里的影子不过是风中半张脸

     2022.9.30   凌晨岛上


我是一只冬眠的蟋蟀

我是这草丛中休眠的昆虫。沉睡在冬天
我收拢自己小小的翅膀
再闭上双眼
屏住呼吸的那一刻，我仍旧听到了
鸟儿照常早晚啼鸣的声音。远远近近

但我不是鸟群中的一员。你看
从生到死
我所依附的就是这片草丛和乱石，还有
蔓延荒芜的土地。树林
和天空的世界
始终都不会属于我。冬天来临
唯一的出路就是躲进草根底下独穴

这样的生存方式并非是我想要的
你知道我也无法真正做到跟土地休戚与共
我的命运没有人类那种共同体
绝望和孤独是我生命的全部
但我需要活着，继续在这黑暗中活下去
我期待着春天
一旦错过春天，那就是意味生死存亡

我冬天沉默，却会选择在夏日里利用翅膀发声
在我右边的翅膀上，有一个像锉样的短刺
左边的翅膀又长出像刀一样的硬棘
左右两翅一张一合，振动时相互摩擦
只想在伟大时代合奏曲中悦耳鸣唱。但拒绝与你同穴而居

        2022.9.30   上午岛上


咫尺郊外

夜色如此撩人。偏偏你
双脚继续呆在郊外
我试图将灯光下面的影子拉长
仍然够不着
屋前刚刚寂寞落下地那片秋叶的手指

并非就为博得秋天顷刻的青睐
但可以赢回日子一天天宠爱
这帝都城市在夜里的灵魂
越来越像是你身上曳地曼舞的飘带
环佩叮当你
早已经忘记我的月光那时还在马背
始终抓握不住孤独的缰绳

那些年我一直都来回在荒原穿越狂奔
而你
黑暗中马车盯住通往郊外的路
悄悄出城和入城。所有的面孔都熟悉又陌生
天天从早到晚拥挤在这古城喧嚣不止。你我
照样安静穿过书信文字
昼出夜归踏着积雪从温馨森林回家

我们靠在各自书桌前。灯下迷蒙
让一只只蚂蚁
再次踩响森林里的积雪。那时
屋外郊野四周
是一片漆黑，天空的手指高过撩人夜色

     2022.9.30   深夜岛上


沉睡化石中的美人

我常常要避开门边那些烫金阳光
宁肯让你守护成伪造的化石
月光下走进泥土深掩的门
还有谁可以看清
这秋天的寝宫如此迷人

从你抖索湿漉漉的手指
到我颤栗的性感肉体
只一米月光凄凉的距离
最美是这悬挂星星和泪水的长睫
诱惑你的眼睛是闭上的
其实我从不回避历史
这一生出身低贱。勿庸置疑

你的骄傲来自于祖上血统高贵
但我只是你的死敌奴役榻上的仆人
他早就成了你马背上的刀下鬼
我自知一生难逃魔掌
不幸被你俘虏成为考古战利品
这段日子我偷偷再朝你望过一眼
从此魂牵梦绕不醒

我无法想象你生前英勇无畏的模样
驰骋沙场纵横捭阖
谁会为你的灵魂造化点兵
我只是化石中沉睡千年的美人
你将如何把一块石头唤醒

    2022.10.1   上午岛上


今天我的确不想再让自己快乐

缓缓写下这首诗，我
想自己必定浑身疲惫和心内不安
但窗外流动在泪眼中的阳光
告诉我
有一个隆重登场的日子不曾惦记

我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告诉自己
它是一个伟大生命的节日
她这一天诞生
但那天
我还没有来到人的尘世间
有人早把那伟大生命比喻成母亲
她现在却离开了我

我今天肯定是需要快乐的
但我知道
母亲分娩那一晚有多么痛苦
是为我的世界打开最初那一扇门
甚至在鬼门关走了一回
这不禁让我想起一切伟大生命诞生
都是在黑暗中黎明前夜

我没有理由继续再让自己快乐
更多的是产生悲伤
尤其是想到倒下那么多英雄战士将鲜血洒尽
只为染红风中飘扬那一面大旗
我哭泣的心在阳光和泪水里不停地颤栗

    2022.10.1   中午岛上


怀念父亲

我感觉离得你越来越近。冬天阳光也是
窝在秋天那段日子
只有你的眼睛里充满灿烂阳光
你用那双带春日融融的眼睛
一直看着我

我的孤独世界在阳光照射过来时
总是黑暗暗的一片
春天停留在这里，像是一个丢失了
自己命根子的男人蹲在荒废很久的田埂
在没有抵达那个陌生村庄之前
我始终没有起身，抬头朝窗边望着
那天我们都还围着火塘烤着火

你跟我说起一段美好往事。那是
你跟母亲初次相识的时候
你说以前都是她独自坐在火塘边
从早到晚都纳着一双千层鞋底
每一双圆口布鞋
她都是这样仔细纳着，一层一层
让冬天的阳光都从那针眼里穿过去

再穿过来，就已经到了去年春天
而你们一起走过了五十八个秋冬季节
却是一个没有熬过秋，另一个
再没有熬过春。你昨天在火塘边坐了整整一晚
两眼看着我，其实半句话也没有说

    2022.10.2   子夜岛上


空城

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都在这里
迅速集结汇入一座人声沸腾的空城
我看见他们悲伤而麻木的面孔
一张接一张消逝
只剩下孤独奔逃的绝望脚趾

这百万之众，个个去向哪里
无从知晓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夜之间
从眼前人世间突然蒸发
昨天被我发现的是那座辉煌宫殿
这城市的喧嚣最终落幕下来
但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画像仍然挂在城墙上

他曾经是这座城市不可一世的主人
至高无上的地位让人无可企及
包括你的目光炯炯凝视着他
也包括那十万双愤怒的眼睛都呆呆朝他望着
但却不包括我在内，我只是安静地坐下来
默默看他亲手虚拟出王国繁荣昌盛景象
再用手把自己的梦掏空全部撕碎

我看不清他头顶不久前加冕那顶崭新王冠
也无法再看到这世界末日的美好
但我已经亲眼目睹美好在这里消亡
我的孤独并非如此一切空缺
只是不堪一击全都碎成一地瓦砾

    2022.10.3   清晨岛上


护城河印象

知道你在秋天会双脚用力踩住我
城门前这条满是喧嚣的河流
深夜里听来是寂静的。高处的圆月
无法透过那一排排枯死的树
打捞悬浮在睡眠中水面的碎片

但你
从那水面折射出来的光芒看清楚
孤独已久
那几棵树早年却是枝繁叶茂。薄薄月光
穿透茂密的树叶，树却无法将自己的
生命最闪亮的部分渗透到水里
只有河岸徘徊不定的人才会知道

多年前这护城河里的水是清澈的。进城的人
总是这样兴奋不已而脸上表情始终麻木
我只是远远站在那里。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从来没有谁在意春天有谁继续出城
也没有一张脸，夏天会朝那几棵树
多望一眼半眼
直到不久前，一棵一棵全都在秋日酷热中枯死

转眼就是冬天。城门的风
吹落下来最后树梢上的树叶。无数叶子金黄
却是落进尘埃里，无声无响的河流
树从我身边一棵接一棵走过
但脚步声却在我体内深处逐渐消亡

    2022.10.3   夜于岛上


藏宝寨

这是哪一个王朝，早经无法考证
但王国最是珍重莫过于江山
相对于该王朝的统治者
一朝拥有了美人的国色天香
万里江山又算得了什么

该用怎样的绝妙文字来描述这些
或许我的拙笔无能为力
急急走出王城朝东
迎面而来是一座藏宝寨
据说是最后一位王妃盗取
王国祖传千年宝物
连夜出宫藏到了那里

从美人的左手边迅速望过去
是十里河山壮哉美哉
再顺着她右手遥遥指着的方向
穿越到对岸是逆西而流的一条河
都说藏宝寨就在最高那山背后
但王妃一无马匹，二无轿夫
她如何把心爱之物从这里带走

果真她盗走的其实就是她自己
她的缺席让王者荣耀崩塌
哪代王朝归根结底都离不开绝代美人
而她的容颜易老黯然离去
是不意味着千年江山根基不稳

    2022.10.4   上午岛上


对手

是该从远古森林里的雪地转身
回到我月光下迷失的荒原
我是无数狩猎者的对手
只是出没于诗中领地，从不与你为敌
为何你会在四周到处布满弓箭和刀斧手

全都埋伏在黑暗中那些肮脏角落
他们的眼睛里会随时随地朝我打开
一扇又一扇
门，窗
有一些隐形的手就在阴谋背后。我
无法触摸到他们的手指
却是可以把那些面具逐渐看清楚

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它摘下来。而
你
是想要把这个世界的真相告诉他们
为什么你我会活得如此孤独
那是因为这世上从未存在过对手
倘若有人真正在为面具而活
那就算不上是狩猎者，而是懦夫

但我
无意做一位制造血腥的无敌对手
站在天地之间，背朝这漆黑的寰宇子夜
我早将笔握成手里一只锋利的箭矢
绝对不会趁夜瞄准失散多年而奔逃的神兽

    2022.10.5  子夜岛上


我的秘密花园在哪里

我的花园就在那里。请你穿越狐的
目光，穿越千年之树的灵魂抵达今天
那一朵朵刺玫瑰和仙人掌的家园。掌纹里
所有的道路都是这样崎岖不平
黑暗中漫舞的阳光在你脚下铺设

从这一缕阳光到另一缕阳光
你知道我已历经千山万水
就跟当年你随我徒步穿越天山一样
我那时候的遭遇你其实无法想象
无法想象
回天之力宛若新生幻境的彩虹
架设于天山和昆仑山之上

横穿一道道飞过来的彩虹上空的
千里莽原，悬崖边是那条失修古栈道
我们都猫着腰，低下了头
我们放下马匹
我们腰间捆着马绳，小心爬行在象鼻山山麓
险要处记得你总是用脚踩出一个脚窝
我才敢将双脚放上去继续攀登前行

最终我们穿越千惊万险
登临仙人之镜，那里
只是没有人类想要抵达的花园
却能捧起灿烂人生的雪花，一朵朵云
望向秘密花园的来路和去处

    2022.10.5   清晨岛上


南国是春天的花园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在冬天缺席
就像你这样突然到来造访
会发现苦相思的红豆并不在孤岛上空
而你我前世相约今生相遇
却要穿越冬天才可以抵达四季花园

在这里你回转身来未必就是春天
想要领略这岛上的浪漫风情
来一杯速溶特浓椰奶咖啡可好
想要再品尝爱情的醇香
那我想叫你随手抓一把椰子糖
想要多看一眼南国美少女
你只有挽上裤脚踏起那海滩上朵朵细浪

你说春天是南国冬天的新娘。而你我
一个天南，一个地北
姗姗来迟时你的数次无意失约
会让我站在天涯海角，只等海枯
我问一下海上观音，石烂了会在何处
太阳下面她的莲花佛指
总是竖向蓝天而不语

是的，我就打定扎根在这孤岛上
三十多个春去秋来
从不看头顶上浮云。冬天的天空之镜
是一颗无边的心
敞开了就是风风雨雨，绝不负众生

    2022.10.5  夜于岛上


我刚刚走出被秋天书写过的花园

昨天，我已经顺利抵达这风口
其实我是走出
被秋天反复书写过多少回的花园
一回回走出来再走进去，我
在风口往往不会迷失自己

当你偶尔一次拒绝抬头，天空
正好也在书写我迷失的眼睛
我一眼就认出花园入口那几棵陌生高树
前年冬天枯死过一回。今年春天却
沐浴着春风
一口气活了过来，生命力无比顽强
不比我花园深处那些孤独花草

所有被我书写过的花开草绿。仿佛都在低处
一轮接一轮花开，而草
却是这样一岁一枯荣在冬天死去
它们都活在高树的阴影里，抵不过春去秋来
太阳升起或落下，已成铁律
只有月亮才会在夜里轻抚一下
这些花草在我心底的伤口

冬天即将来临，风向已转
我常常书写时都是捂住脸，再
摁一摁伤口
披上风衣穿过那几棵高树组成的树林
再走向树林尽头未曾书写那条河流

    2022.10.5  夜于岛上


人类梦想开始的地方

我从未抱怨过自己出生的地方
为什么祖先最初要在这里安居乐业
或许是别无选择，在这一片穷山恶水
没有任何假设，如果再将夜里那黑暗森林所在处
梦醒时快速修成高铁火车站

白天为我们消逝已久的古老房子铺上钢轨
那将会是多好的梦想，完全可以放心
先把个人身体养好，再仿制成一节一节车厢
把自己眼睛睁开所看到的
每一个梦想细节都变成荒唐的现实生活
面向未来和美好世界末日
我们还有什么不能满足

我们可以继续追逐那条西去的河流
站在梦想开始的地方
朝早上八点钟的太阳多望一眼
我们还可以沿着祖先的足迹
甚至往诗和远方再次迁徒，相对于
子孙后代的理想花园
城里人密挤的水泥钢筋森林，或许并非是目的地

穿越到今天，我们到底是谁
我想要黎明前一个小时
再好好描述这一切，认真描述一下
自己熟悉又陌生的中国面孔
目的是要把最好的记忆在地球上留下来

     2022.10.6   凌晨岛上


来自海边旋转餐厅的新闻早餐

我不敢说，这些五花八门的精美绝伦早餐
一早摆放在海边星级酒店的旋转餐厅
全部新闻都是以自助餐的消费方式，但是
到头来一切都不是最真实发生
或是一桩桩久远年代的往事如烟消散

这旋转餐厅的背景设计者是谁，我
想有必要向所有的消费者补充说几句
那些珍稀鱼类是来自深海洋
它们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误把这玻璃制造的人设空间
蓝色海水和藻类植物
一一都当成了家园

至于窗外的蓝天白云和海景有多美
相对于人类命运共同体来说，失去绿水和青山
仿佛一切都会变成虚设
虽然说鱼类是我们的祖先有待化石考证
但我觉得这些新闻源头应该是真实的
只是深海鱼类从来不会相信
人类的祖先会成为它们进化的未来谎言

今天再走进我们替鱼类打造的海洋时代馆
那些花斑鱼闪烁的大眼睛正在望着人类
一个个朝它们的生命靠近
丝毫都不再惊恐
因为它们早就知道自己所面临的灾难

     2022.10.6   清早岛上


秘密花园的冬天

是冬天了。你已经远远看到了我
空无一物的世界，而且
还将从这里穿越千年的雪地和黑森林
看见空无一人的花园。出口和入口
但我早已不在你的门前

雪地里并不见我的踪影。你
也不会是黑森林里
那一位认识过我的常客，面容亲切
有着一张陌生人的脸。而你裹着洁白头巾
那一双目光击打过我的世界末日的
眼睛含住火焰。今冬
刚刚落下最初一片雪花，也是最后一片

而我眼里是看不到那片雪花的。我只能
看见雪花飘飘而下，覆盖住我
荒原一样世界。我停止呼吸的体内
有无边无际的大海，但连绵高山不会出现
与大海相连的沙漠也绝对不会出现
你，其实
也没有最后出现。在这黑森林里

你只雪地上看见我的花园，是千年
空荡荡的灵魂和心中秘密所在
再不来
就只剩下
一个孤独的影子。风一定会把它朝远处吹散

    2022.10.8  凌晨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