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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湖湿地(组诗)

2025-01-23 作者:张文捷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中国作协会员、诗人张文捷作品选。

风 声
 
风声一阵比一阵更紧
芦苇丛比去年茂密
风踩着的并不是我的手臂
脚却踏上我翻动的掌心
说风是绿色的
只有湖水才会相信
鸟翅反复摩擦
一次又一次的试飞
又被风拽回原地
大地在趔趄
芦苇居然站稳了
我茫然四顾,野外空无一人
交谈声又那么热烈
听不懂的乡音与我保持高度的默契
我走的很慢,却像飞快的逃离
终于找到祖父水葬的地方
这一大片青幽幽的芦苇
真的没有说话
 
 
枯芦苇
 
水份降到泥土深处
塘泥变硬,陡坡崩塌
裸露树根和蛇的灰脊
仇恨也在冬眠
暖阳陈旧又新鲜
光影的深渊,芦絮被反复拆解
河床有亮晶晶的沙粒
停止横行的螃蟹在痉挛
浩渺人间,移动着众多陌生人的脚步
我是惟一向故乡致敬的游子
眼里已积攒足够的火星
但我只能选择离开
不敢转身回头
因为所有的呼啸,都是破碎的证词
东荆河满满的枯芦苇
正扬起逃命的烟尘

 
芦苇操纵东荆河上空的风云
 
昨晚在梦中
有一个人向我提出抗议
然后是两个人,十个人,更多的人……
今天到沙湖
十万亩芦苇站立广场
时间之狮在飞翔中竖起鬃毛
它们发出抗议,制造动荡
操纵东荆河上空的风云
每一奔涌的角落
仿佛都是突围的方向
一望无际的颜色正碾压欲望之水

 
洗浴的芦苇
 
蓝天下,芦苇腰肢半扭
是刚跳入水中,还是长在水里
只有小南风知道
一群芦苇跑向天边
肯定有人把芦苇种植到云朵上
暴雨说来就来
云朵虚构了一场沦陷
风解开太阳这粒惟一的钮扣
吹送衣裙的窸窣声
一群女子来到江边洗浴
荡起青悠悠的波浪
她们只用一种颜色爱满满的河流
江风弥漫着清香
江水在一场烟雨的误会中
寻觅走失的旅程
轻佻的水鸟看见了
江汉平原最盛大的集体舞蹈
夏天晃动着惹人怜爱的细腰
所有的植物都站不稳了
我已分不清是芦苇的今生还是前世
 
 
那不是火星,是静电
 
深秋以来,连晴一月
蚱蜢湾的天蓝的像一块无缝的青石
没有一块云朵供太阳碾磨
鹰在芦苇上空徘徊,它的寂寞无边
坚硬的喙找不到锻打的铁砧
东荆河舒缓的水位下降
芦苇旺盛的头火上升
漫天的芦絮带走闪烁的烟尘
芦苇丛低于秋天,高过我们
你保持着克制,笑也是微笑
只露出牙齿的三分之一
荡漾的酒窝那么浅
盛不下我眼眸里的激情
衣衫与芦叶的摩擦发出声响
那不是火星,是静电

 
我是唯一的异类
 
身材颀长的每一株芦苇
都站得很直,仿佛整装待命
风弯曲,从天边踉跄而来
芦苇放得下风
风却放不下芦苇
这是我们相同的黄昏
河面不计其数的小鱼
紧紧尾随着大鱼
堤岸的侧影里
数得清十几头牯牛
它们正走下河坡
集体扭动东荆河的臀部
天色向晚,游人已归
归巢的鸟儿惊恐地掠过头顶
雾霭中的呼啸变成倒叙
在这里
我是唯一的异类

 
蜻 蜓
 
蜻蜓逆风盘旋
用小钉锤敲击时间的玻璃
蓝天湖水可以对称折叠
透明的翅膀划过湖面
代替我深入一段失之交臂的流水
这细小而尖锐的穿梭
使紧绷的空气松驰下来
 
湖水太满,已逼近天空
一群蜻蜓并没有喧哗
芦苇一搅动
竟有如此轻盈的溢出
这是我一生中最开阔的记忆
飞到尽头的折返,像钉子户
一直没有被光阴拆迁
 
没有月光的夜晚
一群幽灵在芦苇荡匍匐
寂静潜伏的力量,平复满湖的动荡
深蓝的夜空,星孔清晰可见
仿佛钉子脱落了
它钉过的痕迹还在
 
 
初冬的芦苇荡
 
天空更换了湛蓝的屏显
万物又一次退到轮回的起点
芦苇上空,乌云压下来
蟹群爬向洞穴,口含泥沙
肥美的词汇重回虚空
大风不放过任何一片叶脉上的水分
我的江山正一寸一寸变老
而流水替所有的事物保留了时间
芦叶之间依然发出纠缠的声响
每一站立的陈旧身躯依然充满血性
东荆河水渐凉
最后一批候鸟已经起飞
它们运空了芦苇荡的血肉
枯黄的芦苇们忍住泪水
咬破手指
在夕阳下迎风书写

 
一群大雁从芦苇荡起飞
 
早晨有雾,我并不能确定
芦苇荡最先打开的是哪一扇门
逆光群雕在红霞中呈现
我无法与其中任意一双眼睛对视
只是感觉湖水经过一夜的沉淀
肯定更纯净了
 
哪一只大雁率先起飞
这似乎并不重要
它把翅膀打开,有点迟缓
但毕竟还是为新的一天
翻动了日历的一页
 
它们升高一点,浪花就低一点
而芦苇快速生长,脚尖踮起
一根羽毛滑过叶尖,与激情无关
芦苇并没有招手远送
不过是风越过了虚空的边界
 
一群大雁从芦苇荡起飞
持续的过程
比我的期待短暂
我甚至来不及向天空大吼一声
作为旁观者,我不发声
就不会显得多余
 
 
沙湖湿地
 
谁把天堂的一部分放在人间
莲蒿须、苦梗草、太阳花、母猪骚……
我拥有万顷芦苇的宠爱
几只搬运颜色的飞鸟将挥霍至死
风吹浩荡的湖水,吹成草叶上破碎的露珠
每一滴都能怀抱整个天空
大雁放飞人字形踪迹
童趣的梦逆回反转
水面宽阔,小船与螃蟹相向横行
 
芦苇在秋天长成白发
芦花对着云朵,放逐漫天成熟的爱
当一茬茬芦苇被砍伐
我们坚信,死去的
也一定会活过来
 
分割芦苇的围栏挡住野鸭的归途
船夫依然在摆渡,持续渡过他落魄的一生
这里已没有我的亲人
但我依旧用模糊的双眼在人群中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