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诗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 首页 > 中诗头条

诗与歌的渊源及重逢

2016-12-06 作者:小海 | 来源:深圳特区报 | 阅读:
  歌诗同源,诗和歌本来就像是同体共生的一对连体婴儿,有一张类似双胞胎的共同出生证,这是诗歌与音乐两种艺术形态最早的发生学。这种亲密的关联曾让诗与歌彼此生发、共同成就。  诗经是思无邪的大雅正声,也是诗与歌的共同源头之一。诗与歌相合,风雅颂赋比兴,诗之六义,表意与表声相统一,这是儒家文化本原正统(道统)的主旋律。诗歌、乐歌是天地人三位一体的,感应生成,是天籁之音,也是内心呼应自然,呈现天地人三者之间伦理关系的。这也是天地同源、山水同音、生命同参的知己关系,恰如《高山流水》。  “诗言志,歌永

 

  歌诗同源,诗和歌本来就像是同体共生的一对连体婴儿,有一张类似双胞胎的共同出生证,这是诗歌与音乐两种艺术形态最早的发生学。这种亲密的关联曾让诗与歌彼此生发、共同成就。

  诗经是思无邪的大雅正声,也是诗与歌的共同源头之一。诗与歌相合,风雅颂赋比兴,诗之六义,表意与表声相统一,这是儒家文化本原正统(道统)的主旋律。诗歌、乐歌是天地人三位一体的,感应生成,是天籁之音,也是内心呼应自然,呈现天地人三者之间伦理关系的。这也是天地同源、山水同音、生命同参的知己关系,恰如《高山流水》。

  “诗言志,歌永言。”(《尚书·尧典》)“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诗大序》,即《毛诗序》)。古典诗词都是可以吟诵、吟唱的。在前些年的苏州新春诗会上,会听到苏州的老先生们用多达七八种不前的方言来吟唱古代诗词。在苏州雅集上曾听到雕塑家钱绍武先生吟唱庾信的“枯树赋”和魏武王的“短歌行”,风格完全不同,一个苍凉悲怆,催人泪下;一个沉郁顿挫,雄浑壮烈。

  其实,我们祖先创造的文字本身就是诗意的,也是赋予了音乐性的。甚至,汉字本身就是有音乐性的文字。汉字是象形文字,象形是对世界的一种诗的命名,是舞蹈的诗,将形意声完美结合起来,就注定了其天生的音乐性。汉字的发声是汉字意义的美学升华,也是它音乐性的发轫。郭沫若先生在《卜辞通纂·第三七五片》(缀合)中解读卜辞:“癸卯卜,今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这种铺陈,是诗,是音乐,也是问与思的哲学。

  中国古典诗歌中声律最早的作用正是为了让诗歌发出自己的声音。古典诗词均可以吟唱出来,这是丰富诗歌声音的利器。

  考察一下吴歌的传统,就是诗与歌结合的典范。屈原《楚辞·招魂》中有:“吴歈,蔡讴,奏大吕些”,吴歈即吴地之歌,春秋战国末期(公元前三世纪)就流行于世。庾信《哀江南赋》中有:“吴歈越吟,荆艳楚舞。”其起源是很正宗的华夏大雅正声。

  《诗经·周南·芣莒》有:“采釆芣莒,薄言釆之;采釆芣莒,薄言有之;采釆芣莒,薄言掇之;采釆芣莒,薄言捋之;采釆芣莒,薄言袺之;采釆芣莒,薄言襭之。”汉乐府民歌《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其歌谣的形式与郭沫若先生解读的卜辞有异曲同工之妙。因甲骨卜辞的发现在清末光绪年间,不敢断定其有无直接影响。

  李白有著名的《子夜吴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刘禹锡《竹枝词》有“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其中就化用了吴歌中吴格的双关隐语。

  苏州寒山寺供有唐代诗僧寒山的像。2004年国庆长假里,我曾陪台湾诗人洛夫在寺院里小住过几天,发现不少与寒山有关的资料和传说。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寒山在浙江及苏州西南部的太湖山区参访、云游。他的诗歌中传达出了吴歌的那种质朴、诙谐、灵动、清丽的雅俗共赏特色和山野之趣,甚至有直接对大自然声音的拟人化的转换。寒山曾被美国“垮掉的一代”奉为宗师。如杰克·克鲁亚克的《在路上》、《达摩流浪者》(扉页上就题写着“谨以此书献给寒山子”), 在《达摩流浪者》中,主角之一的贾菲·赖德从日本归来,给其他“垮掉的”伙伴带来了东方的禅宗和寒山诗歌,这个主角就是以盖瑞·施耐德为原型而创作出来的。艾伦·金斯堡的《嚎叫》,格雷戈里·柯索的《汽油》和《死神的快乐生日》,威廉·博罗斯的《裸体午餐》等也都或明或暗点到受他的影响。“心将流水同清净,身与浮云无是非。”生活在那个时代,他写着类似吴歌的口语体白话诗。生前几乎是籍籍无名,身后却声誉日隆,被归入正典。恰如他所说:“有人笑我诗,我诗合典雅。不烦郑氏笺,岂用毛公解” 。

  从唐诗到宋词,音乐性得到传承。词可作诗余说,即诗之后裔、赢余,也作诗人的余事解。《菩萨蛮》,指称了域外新乐曲。《忆江南》,就是依曲拍而作的词。最早的乐府之词,一种说法就是倚声而起的,声指乐曲。苏轼有出守杭州时写就的《法惠寺横翠阁》中起句就有:“朝见吴山横,暮见吴山纵(从)。吴山故多态(多故态),转侧为君容。”用韵平仄有致,有吴歌的活泼跳荡和摇曳变化的音乐感。南宋时期著名的吴歌有:“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明代冯梦龙有《山歌》,就是他采集的吴地方言民歌。贺绿汀改编的《四季歌》采用的是《哭七七》曲调。著名歌曲《茉莉花》就源于吴歌小调《鲜花调》。当代著名吴歌《五姑娘》(2000行)可以由芦墟歌手陆阿妹一气唱下来。此外,吴歌中还有无词歌的形式,甚至是类似劳动号子那样的,通过简单音节的起承转合变化来呈现音乐的内容,那就是十足的歌的表达。

  与此同时,诗与歌却又是相对独立的艺术门类,不是互为表里的关系,它们各成系统,虽可以彼此生发,相得益彰,但却不能彼此取代。诗词格律本来是为诗歌服务的,古人发明诗歌的格律音韵、四六骈文,本来的意义就在于此。发源于江南的昆曲,唱词都很文气,有的依词起调,过去常在大户人家堂会上演出,老人们都喜欢用拍曲子来说昆曲。内容与形式不是主仆关系,有意味的形式往往是诗与歌合二为一的。到了格律体式微的时候,古人在诗词章句上能做的工夫甚至是只徒具其表的格律了。

  对诗歌与音乐素有研究的哲学家康德说过一段话:“如果所关注的是魅力和内心的激动,我将在诗艺的后面放置这样一种艺术,它在语言中最靠近诗艺,因而也能很自然地与诗艺结合起来,这就是音调的艺术”(康德:《判断力批判》,第174页,人民出版社,2002年12月)。而到了自由体新诗的创作阶段,取消了形式格律和押韵,诗的音乐性逐步降低,彼此关联对方的音韵学纽带进一步松散,而独立成科,诗与歌发展成为更为科学、系统的两大领域。

  我认为现代汉语诗歌的音乐性相对于古典诗歌是一种结构性的重启。构成这种音乐性的就不仅仅是外在的形式规范,还有一种内在的韵律、气息、呼吸、节奏,类似京剧中独有的润腔,更多的是一种属于个人精神气质与风格层面上的东西,值得重新思量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