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诗歌大展:蒋志武
蒋志武,男,湖南冷水江市人,80后青年诗人,中国作协会员。
有大量诗歌作品刊发于《诗刊》《人民文学》《中国作家》《钟山》《青年文学》《天涯》《山花》《芙蓉》《大家》《清明》《北京文学》《湖南文学》《作品》《西部》等多种刊物。入选中国作协《2016年中国诗歌精选》等50多个诗歌选本。
曾获2015年《鹿鸣》年度诗歌奖,第九届深圳青年文学奖等多种奖项,参加过第十六届全国散文诗笔会,江苏作协《钟山》第三届全国青年作家笔会,出版诗集《万物皆有秘密的背影》等三部。
◎ 蒋志武
在一盏灯面前,我期待醒着
蚂蚁在傍晚的墙角爬行
它的家,我迈出三步就能到达
打开房灯,光线的抚摸如此之轻
以致于我快速握住自己的边缘
而命运之重,关键在于寻找一个美好的终点
风一再急剧地收拢自由的形态
那束静默的玫瑰,如果没有人碰触
就不会有爱情的危险
再等一会,陈述的力量在晚间的某个时刻爆发
故事的结尾处会溢出熔渣
记录者,会有更多可靠的朋友
事物具有弹性,伸出去的手臂才会柔软
活着,在一盏灯面前,不动就是一种觉醒
我们一生在追求唯一的答案
最后摧毁了自己,如光一生与黑夜作对
所以永远都无法松开自己的手
围城
立夏,蝉的声音像人的声音
百草和树木会松开一个口子出气
满街的人,如果仔细看来
就是一串数字,我只要数一数
他们身上人的味道就会溢出来
城市燃烧的重金属,让我的肺部
有一种可怕的情绪
在生活的玻璃上行走,左手和右手之间
如对抗的两把钢色匕首
当你的时间,骨骼和灵魂
热心地俯身看你,我们用勇气、肉身,财物
搭建的墙壁就是自己的围城
如果你的照片不够美
证明离镜头离内心不够近,美化人脸的软件
还不足够精细化
影剧院的胸膛
影剧院的胸膛,忧伤的故事
已锈迹斑斑,我在一个剧情的场景中
拾捡小戳飘零的落叶
它们没有燃起来,而是孤零地弥漫在树根下
历史总在那么一瞬间像个漂泊的孩子
需要人寻找和照看
当画面中的鸵鸟发出竭力的嘶吼
它那被修饰过的羽毛就在快速地变奏
风拉扯着天空,无限想象力的自由
如电波一样穿过我身体
哦,大地上所有的人站起来,击掌
被敌人包围的男孩子,巨大的灯盏
当剧情被猜透,影剧院的门已开
活着,向自己靠拢
倘若一个人无法在生死之间进行表达
就不应该冒犯他自己的孤独
影剧院的胸膛,浮动在透明的恐怖之中
这世界,留给我们愤怒的旷野实在太多了
风吹过,火蔓延
宇宙的力量源自于一脉相承的血液
黑色因子被集中管理,漫无边际的时间
在缓缓关闭它巨大的空心的闸门
河边,教堂的屋顶,青铜的钟
一次次掠过大地的眉心,越紧迫的事物
灵魂缩得越紧
光阴在黑白之间从容转换
骨骼只有被水雇佣,才具有爆发力
风的中心已聚集起砖瓦,窗户玻璃,衣物
和鸟遗弃的巢穴
而我只敢在它平静的旋涡中打捞风的减持力
那片火,在宇宙的中间燃烧起来
我所站立的位置,地球,火之源
宇宙不会抛弃星空唯一的点火人
风吹过,火蔓延,啊,宇宙的艺术
人是如此精湛的火者
鸟收拢起世界
这黑色的句号。
鸟收拢翅膀,世界,纸浆苍白地
变成古老又动感的森林
每次仰视头顶,都能看到尘埃的碎片
被阳光照得灰白
一只鸟具体要飞多高
或者多远才能真正停下来
在地平线,海紧挨着大地的脖子
世界的号角就是从海面上的某一只鸟开始的
当星星把尘埃聚集又分发成碎片
庞大的事物就会分享某种过程
傍晚,蚂蚁携带夕阳的花束
山峦在明暗间跳跃,树叶倒置起来
如果没有水波荡出来,鱼类就不会获救
鸟只要飞过眼前的屋顶和它空置的天空
我们存在内心的废弃和觉醒就没有距离
世界继续运转,鸟在高高飞翔
夏季,火热的眼睛
在地表的热气腾腾中
一面墙向外界打开了自己
无数的墙呼吸,在我经过它们的时候
盲人已虚构了一场雨
夏季,适合在有风的时候散步
其中身体的热浪会蒸发得快一些
很多时候,我们应该做减法
减去更多的路程,应酬和泛滥的虚荣
埋藏在眼中的东西,只有更加明亮
才能看清楚更宽的路和更多的人
夏季,火热的眼睛将迎接它火热的供词
每一个人的处境不同,所以散热的方式
也会不同
越来越深的镜子
推开窗子,触手可及的树叶
保持着它清晨的供词,少许露珠滚落
树叶伸展的姿态像我生活中的手势
是的,活在世上
必须带着更多的挽留和拒绝
并勇敢正对一面越来越深的镜子
世界在黎明时如此明亮地闪耀着
太阳的光斑穿过大气层,而风形成的阻力
让我感激,我们有更多的理智
去理解生活,包容腐烂
当时间引申为观察者,死亡就是一种
清晰的意志和不惧的归途
始终会有一个影子在暗处,它怀抱火焰
让人只是活下去还远远不够
夏季,阵雨斜向更低处,蝴蝶的灰翅膀
在暗影中高速旋转出幻灭
让我再次考量了对另一个事物的决裂
松开你脖子上的绳子
有一天,当一条红色的绳子找上你
要捆绑你的疲惫之躯
如果抗拒,它就会从背后偷袭
直到你束手就擒,此刻,请放开紧握的生铁
静置,想象一根刺插进内心
悬垂的枝条四处扩散
在海岸,闪闪发光的鱼鳞正在逃脱
一种青光的照耀,遇不惑之年
可以先磨难,然后深思和歌唱
在流星和灵魂之间
我们可以取得虚构之物
人一生是积累时间的灰烬
和安顿好肉身的腐烂过程
如果感觉有一条绳子套住你的脖子
要想方设法松开它
毕竟套在脖子上的东西是野蛮的
会越来越紧
麦芒刺穿了天空
土地开始发酵,在秋天,皮肤和语言
如果分裂,就会一事无成
我随手关门,门外的琐碎之物
随之破碎,没有什么能阻挡
时间和物质的对抗,地下一定有河水经过
并带着刷洗石头的使命
麦芒刺穿了天空
金黄的麦穗就要为早餐店服务
在镜子与满身油渍的布条之中
尘土有短暂的宁静,人一旦空闲起来
就想着为自己铺红毯,并和解命运
麦地旁,一只鸟休息在鹿的头顶
此刻,鹿的对角是柔软的
自然界中,越来越多的灵性和彼此的亲近
让人类阴暗的天花板有了颜色
几千年了,我们仍是一块坚硬的
滚动着的石头
白色孔雀
各种颜色的孔雀在园里嬉闹,追逐
我第一眼就看上了白孔雀
它在园子的一角,尾巴搭在一块石头上
身上羽毛没有展开,像一块被人托起的白色绒布
只有头上竖起的几根羽毛泛着光
这是一种暗示和风度
当白孔雀将完整的羽毛留在身上
并在它骄傲的时候打开细密的羽毛
我试图还原孔雀被包裹的肉身具有何种颜色
一种东西如果持续被掩盖,就可能成为
伪艺术品,我已期待在人生中
看一次白色孔雀正确的开屏方式
如果一切都变成虚无,那么一切都是重复
万物假设以被修饰的状态出现
在孔雀园,这些翠绿、青蓝,紫褐的孔雀
成长的迹象就会被辨识,而这只白色孔雀
简单的白色勾起了我对颜色的欲望
白色,或许就是我终生的玫瑰
和奔腾的尘埃
去寺庙打坐
舞者已聪明转身,今年夏天
我对生活远没有之前热衷
在人声鼎沸的公园
一些木头和石头的物体被雕塑后
配合着人的姿态,我们终生像一个观赏者
带着自己瑕疵的身体
和身体交谈,身体就是一根舌头
今天,我对生活远没有之前热情
我的语言说到这个年龄
就应该找到解释万物的方式
找到了庇佑自己的房子
可我并没有
如果去寺庙打坐,要有静心的勇气
还需要盘坐的双腿
没有在尘世的风暴中弯曲,骨折
否则,那些被默念的经文
就会一句句从嘴里掉落下来
砸在自己行走的路上
父亲的老年生活
父亲的老年生活是正确的
早上六点钟醒来,靠在床边吸一根烟
接着咳嗽五分钟起床
在屋下的马路上,从村头走到村尾
回来后叫醒母亲和他的家禽们
太阳晒到屋顶的时候,父亲端一杯酒
坐在屋前,与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人打招呼
如果看到从外地工作的人回来,就会把人家留下
讲他三个儿子的故事,讲着讲着
一包烟就吸完了
下午,父亲会去村里的麻将馆坐坐
如果口袋里被母亲塞了闲钱
就会坐下来打几圈再走,没钱就找个地方
与几十年的老友围坐在石堆上回忆青春
感叹岁月,这一年多,我听母亲讲
父亲最喜欢去爷爷的坟头
喜欢去他在山头上买的一小块地
他说,在那里随便一抬头
就能看到自己的家
玻璃就是一条干净的裙子
水,深浅难测,岩石的厚度
在一条青蛇进入后被知晓,赎罪者
需要面对门框上的玻璃
并让一头野兽从他身边经过
午后的阵雨洗刷了这块玻璃
楼上的哑巴突然站起来向我问好
哦,人世,总在不经意中就会发生什么
如果放弃了锁链和锋刃,一块玻璃的颜色
将不再是我们虚拟的透明
阳台上的黑猫和栅栏里的葵花
都是时间共同的目击者
我曾在一只破碎的陶罐里孤独地舞蹈
并猜想时间如何穿过一块玻璃
抵达它生命的底色
但十年过去了,一直是挂在我心中的
巨大的迷
胸部扩张了它越来越大的哭腔
山的顶峰,被风吹断的树枝
横在一块石头上,如果没有人拿开它
这块石头将被遮掩几十年,甚至更久
这像我们现在的状态
生活中承蒙了很多的灰尘和积郁
却没有人愿意拍打干净,清扫内心的雷
能深入人心的东西具体有哪些?
雷电让人惊吓,暴雨让我们躲藏
飞驰而过的高铁,将我带到另外一个地方
是隧道,让人生有了多次黑暗的穿越
一个小房子,如果能够容身
还能让我安睡和孤独,就不会离开它
这个世界,永远着迷的是六月的夏季
太阳高举的火炬照耀身边每一个人
花开得绚烂,屋顶灼灼生辉
当身体在水中游动,四肢绽出水花
你永远不会回头诅咒前行的力量
小草从破土而起就将躯干分成了很多节
人从出生到死,忧喜相互转换
胸部扩张了它越来越大的哭腔
玫瑰园
花草聚在一起,它们想做点什么的时候
出土的乐器和解冻的土壤
就会在今天所见的玫瑰园中击掌
纵横交错的玫瑰在园中行走,弹跳
如我情感河流中的光芒之溪
色彩打开了它们的窗户
如果我接近了红玫瑰的本色
爱情啊,就是玫瑰艳丽色中倾斜出来的
危险碎片,我们相互爱着
我们也在现实的生活中晃动又停下
午后的阵雨浇铸了这里的一切
玫瑰花的刺被清洗得像一只沙哑的小号
这一生,我从爱情的悲伤中拉起来的事物
总是有着明显的伤痕
风吹向了即将熄灭的火苗
爱惜自己的羽毛
当灰烬之鸟落在你的手上
它与时间长久搏斗的双爪已失去力气
我们要小心翼翼搀扶它
并为它的羽毛涂上一层更厚实的颜料
尝试修补它飞翔的裂缝
不再虚构天空
我的羽毛已藏在面庞之中
它在人世的过多安慰和解释中被慢慢擦亮
在时间的隧道中飞行,爬满了斧柄
当活着就是从身体中分割出另一个自己
百万粒哭泣的细胞将成熟
这个世界,我们贪睡于物的表面
不可复活的面具,成为唯一的幽灵
无论在哪里,那些美好的,感动人心的事物
都值得我们去多看几眼,自己的羽毛
就应该沿着锋芒的内心贴地飞行
毕竟,通往死亡的路是漫长的
需要你走到死亡的对岸去
一只巨大的蝴蝶
我们在时间面前各自说谎
说自己的手臂可以举起活着的红旗
说一只蝴蝶那瘫痪的空手碰撞着
金属般的花粉,让我们在夏天的高楼上入睡
时间之光,已使我的面容更加真实
一只巨大的蝴蝶,在迎春花的骨粉中
它纯洁的血已涌出,深绿色的触须和褐色的翅膀
在绿叶上摇晃,如果我们的恐惧像雾一样薄
那阳光垂下来的脖子会顺从于死亡
这个季节,你赢于体内的五谷之气
却输于一场虚无的伪辩
时间这个孩子,往往把最美好的东西捅破
让一只巨大的蝴蝶没有越过青苔覆盖的山坡
是的,巨大永远跟随于时间,蝴蝶也永远跟随于
她软弱的,神圣的骨头
春天的玻璃
越擦越干净的是人心
春天的玻璃不需要过多的清洗
它们已在冬天的寒冷中
练就了不死之身,透过玻璃
我反复观察一只鸟的眼睛
它那天空的眼睛,瞳孔放大到了极限
在春天,在一块玻璃板上
俯瞰脚下的空洞和凌厉的山峰
那些肆意向上生长的树木,石头
以及一些不安的虫草
它们相信阶梯,也相信自己
在一块破碎的玻璃旁边
春天和我都显得黯淡无光
它们勇敢无畏地摔碎自己
最后,让死亡抱紧了更为锋利的刀口
傍晚的语言
时间越清醒,就越能判断我们的孤独
在傍晚的时刻,水酝酿破碎
语言构建的语境划分出噪音和膨胀物
近况不明的人背后仍有大片的寂静
谁站在角落,谁就会有被怀疑的危险
在傍晚,孩子的天真
会带领我去一个玩具店检验一朵花的真诚
而准备晚餐的人,正搜索人间的食物
这时候的大海冷冷地,翻滚着它粗壮的背脊
如果有人死去,那正好是哭泣的分钟
苦难仍然健在,病人缓行
蝴蝶,或者更小的蜜蜂,它们锤炼骨骼
我没有花园供它们练习飞翔术
傍晚,一些在墨盒中回旋的虾蟹
让一个诗人的语言带有眩晕的色彩
是的,是时间带给我们庞大的空虚
是逐渐膨胀的物体放逐了抒情
给生者的鸣响
两条路在尽头相遇
这是它们的差事
夏日的地窖
有奔跑的狐狸遗落了气味
时间,生者的哲学
骨头里隐藏着反叛的力量
一棵树,密集的枝叶
让风从四方八面涌来
活着,如那片巨大的云杉
在黑暗中被召唤,从一条窄路
得到双重的视野
身体的自由
天在黎明的时刻说话
神灵的粉末也从屋顶掉下来
身体的自由和精神的自由一样
需要有一个好骨架来支撑
厚实的,粘稠的蜂蜜
使悬崖有趣,带着糖味
我放开手中之蛋,挽住一根绳索
这个进化了上百万年的人类
一天天糟糕起来
时间想杀死我们,空气想杀死我们
子弹想杀死我们
只有我们自己仍然想活着
去看望一个生病的亲人
前几天,去看望一个生病的亲人
亲人斜躺在被褥里发抖
他身体里的血肉像雪花一样轻薄
看到我的时候,身体轻轻地
向床外靠了一下
他屋前的梨树上挂着几个
熟透的梨子,如果掉下来
就会砸到树下的蝴蝶和狗
我拉着他的手告别
他无望的泪水像一座医院
这位亲人,一生没有精彩的故事
身体里只有爬满山坡的青草
只有藏起的泪水汇成的河流
只有花白的眉毛加宽的额头
当我走后,只有那颤抖的手将破旧的被褥
往自己的胸口提了再提
七月,总有人哭泣
夏日,那把钥匙在人群中游荡
广场上反抗的舞蹈
和没有提起头来的心
守护着还没有成熟的赞美
光线埋进他的身体
窗户上有许多小格子
让阳光有了更多的流连
白昼在它最高潮的时候会缓缓
进入它的黑夜
人,缓缓进入暮年
七月,总有人哭泣
对着墙,乳头
和大地最空心的部分
大吼一声
鸟笼匠
市场东边的鸟笼匠
每天用不同颜色,粗细的钢丝
编织各种大小的鸟笼
他先用四根棍子搭起鸟笼的框架
然后一圈圈把钢丝缠上去
在鸟笼的正中间横三根木头
供它们喊累了休息
最后他会留一个手掌大的鸟门
就等鸟儿进入这个笼子
然后关上它
夜曲
夜,如果蘸有夺目的焦黄
游在浅水里的青鱼
和陆地上的蜥蜴,它们青铜的指甲
就会沿着自己的路径
留下返回的暗示
夜,在它腹部的歌声中
至少有两种背景,一种是疑虑的色彩
闪烁着温存的泪花
另一种是生长的果盘,它的空虚
来自于它根下的,娇小的藤
夜曲,由独处的女人来弹唱
将显得致命而珍贵
苹果也会在它的阴影下
独自舞蹈,离开相依为命的枝头
去花开得最多的地方
去花开得最多的地方
虚构和想象
当阴影压着它自己的下唇
诗歌就悬空起来
只有具体的颜色铺展在眼前
喇叭花才会长出刺绣的
宽大的口子
人膨胀的时候
采纳一件事情并非易事
当生活如花瓣一样
被时间和命一层层剥离
那些寂静到骨头的宝石
就会在身体之内
开出一朵朵倾斜的惊骇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