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抗拒的诗歌
——读袁同飞诗集《在或近或远处行走》
诗集《在或近或远处行走》,袁同飞著,2020年9月,由知识产权出版社出版
中国是一个诗歌的国度。可以这样说,在中国,没有人能完整并准确地统计出,中国一年出了多少诗人,产出多少诗歌。中国,写诗者甚众、诗作无数,尤其近些年,各种形式的朗诵,更是把诗歌融入到了普通人的生活。然而,喜欢写或者会写一点和写得好、写得有味道,那是相差甚远的。《在或近或远处行走》,读同飞的诗歌得出的印象,显然属于后者。
同飞和我们是同时代的人,他的言谈举止、喜怒哀乐,他的所有表达,包括诗意的抒情,我们在他新近出版的《在或近或远处行走》诗集里,似乎都能找到共鸣。诗歌,对于我们,欣赏是一种心灵的滋润,而对于同飞,诗歌则是他生活中和精神上,一种不可或缺的寄托和依赖,如他所说,一辈子爱诗、写诗,诗歌已经深入到了他的灵魂。他无法抗拒诗歌,就像一个人无法抗拒到来的情感一样。这几年,我因为主编一个《湖海》文学期刊,因而也就顺理成章成了同飞诗歌的主要读者和编者之一。同飞是军人出身,但我从同飞的诗歌里,却常常体察一种铁骨柔情,他在《春天的履痕》处,或近或远的行走,落下《纸上的乡愁》,让《风中的爱情》变成《如歌的行板》、《漫延的吟唱》,他让我们倾听到的,是一个真正的诗人发出的《灵魂的声音》:“多少年前的誓言,早已消失在春风里/如今,我只能站在城门之外/用春天的云烟,燃烧我瘦弱的躯干/用深不可测的漩涡,度量/那些难以言说的界限,亦或距离”,诗人表达的是一种心境,而我却更愿意把它当成在《在或近或远处行走》的诗眼。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抛开指向不谈,更多的存在恐怕没有比过程更重要。
无法抗拒的诗歌,是诗人现实中无法抗拒的情感流露。英国浪漫派诗人华兹华斯不止一次说过,“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他认为,“一篇成功的诗作一般都从这种情形开始,而且在相似情形下向前展开;然后不管是什么一种情绪,不管这种情绪达到什么程度,它既然从各种原因产生,总带有各种愉快;所以我们不管描写什么情绪,只要我们自愿地描写,我们的心灵都是处在一种享受的状态中。”读同飞《在或近或远处行走》的诗,我们不难发现,关于春天的吟咏,占了他诗歌题材的很大篇幅,他写春风,得出“春风是一个过客。看不清黑与白/对与错。风裹紧弦音,泪水涟涟/为了祭奠,白色的樱花散落一地/人生来去匆匆,尘世繁华如梦/与时间对峙,我们没一个赢家!”他在《春天的声音里》坠入一朵朵樱花,“久久地,沉醉于一场春风的盛宴/回眸处,流水依次暴涨/春天,因为你成为最心醉的季节/你的周围,满眼都是花香、鸟鸣”。他写《春天的祈祷》,写《春天的记忆》,他与《春天相约》,落下《写给春天的情书》:“这个冬天,因为有你/一只月亮,悬在透明的酒杯里/就像是一朵春天的烛火/”诗人以翘首以盼的姿态,等待春天悄悄地来临,他愿意“春天的诗歌,只是一个梦想/淡淡飘着思念的芬芳,却滋养着/盛开在大地上的一片片花朵和心灵”写到这里,春天在诗人笔下就被演绎成了一种美好的期待,包括爱情。
可以说,情感的体验是同飞诗歌创作的源动力,这种现实中无法抗拒的情感,是诗人一路走过来的雨露和阳光,他以“此在”的方式,用区别于“那一个”的“这一个”独到的视角,捕捉生活中不同的情感体验。“淡淡的日子长成静候的菩提树/融化了多少或深或浅的背影/因为等你/时间悄然流逝/那一片月色敷在我的伤口之上”穿越情感的经纬,毫无疑问,就是一种情感的再度体验,这种体验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是诗人观照现实,以自己的内在世界为对象的审美活动,无论这种被唤起来的情感是积极还是消极,对它的再度体验都会使人产生美感享受。《请允许我久久沉醉在你无语的闪烁里》应该说是集中了诗人个人情感强烈流露、诗歌表现手法也较为灵活多样的组诗。从“十月,我陷入一朵花儿的温柔细语里”引发出“在你来看我的时候/你一定要记得和我打招呼/一定要记得给我找一处安静的旅馆/一定要给我找一个有梦,有爱,有阳光的地方/(一个)最好是方便你随时随地就能找到我的地方/”。”你”“我”都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诗人的叙事和意象在“你”“我”搭起的诗行间游走,执着的情感,连同正好可以寄情的秋天,诗人沉醉着苦涩,也沉醉着甜蜜,“我的记忆力/再一次次被夜晚模糊/因为一场如泣如诉的秋雨/我有点不知所错/还有点失魂落魄/我只是秋天的一场梦/我只是一缕过眼云烟/(我)用最细微的声音/告诉自己,你是这个秋天 最贴心、最温暖的果实。”
无法抗拒的诗歌,是诗人对于生活本身深刻理解的思想体现。诗人有那么多关于对生活的怀想,那些与生活有关的话题,在诗人眼里,都热烈如火、柔情似水,喜亦欢,悲亦愁,故乡、草木,乡亲、双亲,凡能交响生活的旋律,都会构成诗人笔下的创作元素。
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坚定地认为,诗歌是生活的经验。从这一点上考察同飞的诗歌,恰恰说明了生活本身的多种可能性和得出个人经验的单一性。诗人热爱生活、投入生活是一回事,而从生活中发现和提炼出有思想价值的东西,又是另一回事,前者是一种参与,可能自觉也可能不自觉。“四月的里下河,又美又宁静/而她依旧会有失眠的夜晚和忧愁/一次次听见那轮忘情的月亮在叹息/”写《里下河的春愁》,这是自觉。“春暖花开。湛蓝的天空下/金黄色的油菜花在里下河两岸边/失控地绽放,恣意地抒情”一个人在《在里下河行走》,扑进眼帘的是不自觉。所有的自觉和不知觉的参与,实际上都是围绕着诗人的经历和阅历在潜移默化。诗人写《老巷子》——“老屋,与亲人一起,坍塌在记忆的边缘 那只低飞的麻雀,迎来北燕南归的守望 岁月不紧不慢/在故乡的拱桥下流淌/红墙。灰瓦。记忆。岁月的河/鸟儿开始在枝头吟唱。”完全是一组具象的铺陈,一如元曲大家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看似简单场景的堆砌,实则又真正属于典型的“大象无形”,信手拈来的这些我们生活中最熟悉的事物,恰恰构成了我们表达上最为亲切、最柔软的具象。优秀的诗歌,通常意象常常被丰满的具象所隐含,因而意象的表达反而能得到充分的延展。鸟飞过的那一刻,风不能确定,“疼痛也不觉得/多少静默,穿过子夜的桥/走过干山万水,只有嘀嘀嗒嗒的时钟/被记忆甩出水纹,吹散心底的苍茫”,《那一刻》时间极短,却能与心底的苍茫交集,诗人在这里充分运用具象的传递,折射出深刻的主题,可谓相得益彰。“一个影子,摇摇晃晃/像经历一场劫难,以落叶之姿/跃入虚构的词语里,又消失在夜空中/一个影子,不言不语/与黑暗对峙,突然挥舞起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气拔山岳的呼喊,似乎留下雄壮的证明”《一个影子》本来可以沉默得被忽略,面一旦要“留下雄壮的证明”,它便会“与黑暗对峙”,在沉默中爆发,其具象背后,意象思想的光芒不可谓不强烈。过去,成功的诗作者的经验也告诉我们,无论是意象的深刻还是具象的丰满,都离不开诗人对生活体察的独到思考。在《想念一场雪》里,诗人怀念那个吹奏萨克斯管的人,“茫茫人海中,我们注定了相遇/但我要怎样才能留住那一声轻念或呼唤/才能在想念一场雪的细节里,绚烂一把琴/将所有的华贵或凄婉藏匿在时光深处”,流动的意境装进想念的一场雪,诗人对生活思考的表达,淋漓尽致。
一千多年前,唐朝诗人白居易就提出要“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这和我们一贯主张的“诗言志”如出一辙。我们且以此为尺度,回眸当下诗歌创作,很容易发现,诗歌写作,无论你是用什么手法,属于何等流派,谈到作品的深刻性,无论如何也回避不了诗歌思想性的话题。“今夜,醒着的灵魂独自美丽着/犹如行星的光焰。至高。至美/让我终于有了一丝晕眩的感觉/那片思想的羽毛。沉醉在风中/一路呐喊着,这声音云朵一样飘落/”动感的画面,呈现出的思想羽毛越丰满,醒着的灵魂就越美丽。就像“每一粒尘土都存在一个伤口。你虽看不见 它却在缓缓移动着。并深深地嵌刻在一块石头的缝隙 有时白得很纯洁无邪。有时又灰得很索然无味”帕斯卡尔说,人是会思想的芦苇,我们之所以热爱诗歌,大抵也为了一种思想的表达。写作诗歌是单个行为,而为人传播,则就有了无限的公共意义的外延。在“明灭的灯火里,碾压的叫声”中,更多时候,你会“看到丰满、硕大而圆润的灵魂/你会在这里沉默,会在这里坚硬/在这里祈求,在这里叹息”。
无法抗拒的诗歌,是诗人向往未来,渴望创造价值的一种期许。价值当然包含两方面:一是属于诗歌本身。二是与诗歌创作相关联的创新创造的活动。好几次谈到并且和同飞讨论过他的诗歌。印象颇深的是在一次茶余饭后,谈及诗歌现状,同飞是那样认同和赞赏余秀华的诗歌写作。相似的审美自然会有相似的诗歌主张,同飞的诗歌写作,亦属常常从平民化的视角出发,立足于自己生活的场景,或抒情感怀,或泼墨写意,以燃烧的心书写燃烧的诗歌那种。
应该说,长期的诗歌写作,使同飞既形成了一定的个人风格,同时,在诗歌创作的瓶颈期,他又渴望着创新创造,追求新的突破。“时间状语从句/让副词在音乐的天空里慢慢地隐身/地点状语从句/让副词在月光的波涛中找到回家的路/原因状语……/条件状语……/”穷尽所有状语从句,只为了“让副词在断、舍、离中从此心无挂碍”,很长时间,难得读到这样的诗了,借之新鲜生动的诗歌形式,让语法修辞在思想的轮渡上,走向蓝海。我们再看看他的另一首《在时光的缝隙里蛰伏》诗,看看诗人如何从心底发出 “在时光的缝隙里蛰伏/老,或不老都已一样成殇/唯有爱或疼痛,在仰望中徘徊/长出苦涩,而秋风与月光在草原上恋爱/它们潜伏在我的文字里不愿醒来/这是一对幸福的蝴蝶/跳跃在遥远的时空里/蛰伏于更深的芳草地/这个季节,甜蜜、温柔和狂野/怎么能成为同一个形容词/我躲在雨水的滴答声里。等你从远方赶来” 。这样的诗行,你能感觉到语言通过文字的传达是多么让人觉得值得玩味 诗句在文字张力的表现下,意境被拓宽得更加深远。
这几年,同飞写作诗歌确实有了明显的长进,从诗歌内容的丰富、思想内含的挖掘,再到诗体形式的从容选择和创新运用,他一步一个脚印坚实前行。或许写作诗歌很苦,苦到自己痛不欲生;也或许写作诗歌很快乐,乐不思蜀。如果把诗歌当作生活的原点,我相信,《在或近或远处行走》诗集的推出,这也是同飞将诗歌继续写下去的又一起点。
(作者简介:管国颂,男,1961年出生,盐城市作协副主席、盐城市网络作协主席、《湖海文学》执行主编。80年代从事文学创作,写作小说、散文。代表作《手影》、《平常的日子》,电影文学剧本《鹿父》等。2010年后尝试叙事新诗歌,写作《一个小说人眼中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