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善睐

        “诸神最先造的器官是眼睛，它给我们带来光”，柏拉图的《蒂迈欧篇》如是写道。这句号的含义固然有历史局限性，因为光不是眼睛带来的，但是柏拉图将眼睛与太阳关联、太阳与善相关联，从而得出人的灵魂之眼可以看到善，看到真理却是充满诗意和宗教神性的。同时，柏拉图区分了视觉的创造和其他感官的创造，对感官进行了等级划分，视觉在各感官中排在首位。他的学生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的开篇就写道：“求知是所有人的本性。对感觉的喜爱就是证明。人们甚至离开实用而喜爱感觉本身，喜爱视觉尤胜于其他。不仅是在实际活动中，就在并不打算做什么的时候，正如人们所说，和其他相比，我们也更愿意观看。这是由于，在一切感觉中它最能使我们识知事物，并揭示各种各样的区别……”以上文字让我对眼睛的重要性有了新的认识，也让我对诗人马勇以《灵魂的眼睛》命名他的诗集的之幽深含义得到更多的醒悟——这部诗集是马勇赏玩自然、观察世界、感悟生活、追索人生、探寻真理和涵养精神的成果和历程，或者说对于这些历程的记录、抒怀和反思形成了他这部诗集中的诗作。所以，这部诗集主题广博丰富，情感隐显有致，哲思有的放矢，语言简洁精巧，读来舒爽轻逸而不失回味。
        “眼处心声句自神”。元好问论诗绝句三十首之十一的第一句话就告诉我们有感而发对于诗歌达到理想的艺术效果的重要性，而眼睛是最重要的感觉器官。当我们将心灵和眼睛联系在一起，外观与内视结合起来，诗歌创作就找到了必由之路。一方面，诗歌创作的源泉是客观现实，真情慧思必然来自诗人的切实生活感受；另一方面，内视之归返和向内转，才能实现情思与艺术语言的通达——实际上是，内在的活力创造了诗。于是我读到马勇这样的诗句：“当一个人受某种丰盈的内在活力的逼迫/即如掉进了一口无价的深/井/也像热恋中的高潮/部/分/无力删减”，所以他的诗作，都是“触目惊心”之作。并且，他对诗歌的诗行用心设计，体现了他对诗歌外观之审美效果的重视。
        上引诗句显示了马勇充盈的情感，而诗正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所以当马勇拥有了饱满的创作激情，人间万象、理性哲思、花草树木、山川禽鸟，都在他的笔下呈现出万般情态，并且他将自己的一颗诗心灌注其中。
 
186
 
死亡，生命（有机体）
的穷途……
不辞永别
 
人类所有价值
深
度
盛不下半粒光
阴
哲学，顿然
白发——
三
千
丈
 
        诗集《灵魂的眼睛》中，不乏186这样的观照生死、叩问人生、发古今冥思之作，诗人是细腻敏感而又喜好穷愁旷远之哲学发问的。白发三千丈之语，道出了痴心一片和苦心孤诣，这若不是因为灵魂的超拔与不懈追求，还能是什么呢？诗歌写作还有比这更强大的驱动力吗？马勇在 142中所张扬的审美趣味也是他在语言与灵秀事物中涵养性情的不竭源泉。诗人写道：“细竹悠悠/竞相效尤//瘦——//剩点：光感，空灵/唯‘美’的/气血……/前赴后继”。并且，从马勇的诗作中，我看到，他对诗歌如何美和怎样美也是颇有领悟的，比如，除了上面所说的他的诗作中的诗行构架之特色外，他的诗也包含着节奏美和韵律美。 
        当然，精神追求、审美愉悦与哲思冥想绝不是马勇诗歌主题的全部，《灵魂的眼睛》中更多的诗作是有关现实人生的。
 
79
 
大街，小巷
大肠，小肠
大呼啦圈，小呼啦圈
 
流转，连滑
众生、物淳、残缺
胆怯、废弃、虚妄
呲牙……不时
向外——捣腾
辐
射
 
城市幢影
公元 xxxx
世纪之晕眩
 
        马勇的诗歌写作手法趋于多样化。这首颇具写实特色的诗作很有现场感。诗人以纷繁馥郁的物象罗列生动地描摹了现实的丰富性、生活的驳杂、人的应接不暇。诗人创造了一种近似戏谑的口吻将生活的压迫感表现出来，亦庄亦谐，令人五味杂陈。马勇亦书写了生活中的疾病、困厄、荒谬与无奈。当然更多的时候，诗人是明朗、乐观的。比如174这首诗，以隐喻地手法诗意地表达了诗人对美好与正义的信念：“乌云筑梦/兴风作/浪//天庭巡警/捉拿归/案”。再比如，在54这首诗中，马勇写道：“农忙喧嚷/汗水苦涩/是丰收前奏的铺/垫//低音、节律、变音/和弦、高音、色泽/秋天上/演”。诗人表面上写春播夏种之辛苦和秋收之欣悦，实际上是在讲述那古老的苦尽甘来的道理。“演”字独立一行突出了发展变化是永恒的，也暗含着人生就是一个舞台，每个人都是主角，角色演得如何，在很大程度上要依靠自己。
        读马勇诗集《灵魂的眼睛》中观山水花鸟而作的感物而兴之诗作，我想到孔子教诲弟子“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不是从获得事物的知识的角度讲的，而应该是与《诗》崇尚比兴关系密切，是说要从对自然事物的感知中，寄寓情思，获得解悟和启发。因此孔子的“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反映的是从《诗经》发端的“引譬连类”之诗学传统。对这一传统，马勇继承良多，这里就不多举例赏析了。而其中的带有格物风致的小诗则像微盏中的绿茶，清新，淡雅，浅浅的一泯，某个下午的一个瞬间就那样闪亮了一下：不容你贪多，会意即止——也是一种雅致。比如：“犁铧/打开大地的厚袄(地表)/别上/种子的/纽/扣”。
        总之，诗集《灵魂的眼睛》中的诗作是马勇的明眸善睐，它们多姿多彩又有属于马勇自己的特色。清秀易懂的语言让诗作清新可人，也使得诗作的内涵更易于被读者领悟，从而使得诗中要义直抵人心。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马勇巧思隽语构建的诗意，能将读着的眼睛浸染得更加明朗，从而更澄明地看见自己的灵魂。这也是所有诗作的意义和价值之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