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8首)

寻找萨福指引
 
祂美丽。生出美少女克利斯，和众诗篇
 
祂的美是起风的大海，也是
海面以下的深蓝和危险
 
沉入水底的美，和
沉入变慢了的寂静的美，是更惊世的美
 
当鳍与鳞退还给波涛，祂的美
也是大地上的烟火
像米洛斯的阿弗洛狄忒
 
柏拉图的第十位缪斯
弹七弦琴，写抒情诗
不歌咏神祗，专注于爱字的起笔落笔。祂是
 
神秘主义者。祂的彩妆盒里
藏有千万个惊雷和闪电
 
祂对一个幸福的人说：
“站在我的床边，
穿着金的凉鞋。
黎明，在这时刻
把我唤醒。”
 
如果这些还不足以让你从众神中认出祂
你该去一趟风云之门敞开的爱琴海——
 
祂是向船工法安示爱被拒时，从
鲁卡岛的悬崖上纵身一跃
点亮感性希腊的

 
雨中访松
 
此刻，是微雨的中国
君子们，群，亦不群，各归其位
疏朗，自在。轩轩霞举
冠上翠色，有时出岫，有时入云
血统古老高贵。独立，而未遗世
飞翔的姿势
是在为凝滞的时代招风？
 
雨点，即当年墨点
濡染作为剩山的薄山
濡湿君子们褐色的外套，浑然不觉
无用师在更深的松涛上打坐
一阵风，又一阵风
风入松，是一个古老语种
 
除了偶然的我，松下空空
无童子可问。这是
不见药师进山的时代

 
那一年
 
岸上居住着柳叶族，和总是迁徙的春天
河水摁下过侵犯它的人
并带着他丢了魂的身子远去
 
水是干净的，只是常常走失
我学着鱼的样子游过，吐小于一的泡沫
游进柳树的根须，和根须以下的泥土

 
过杜庄
 
秋天从平原向远山滑翔。落英飞舞在
尘封于光阴阁楼的旧唱机里
 
青葙、香蓼、夜牛香合谋
摇动一个微凉的傍晚
 
傍晚。虫子唱诗班的宣叙调响彻大地
古老的歌，适合葬礼，也适合婚礼
 
一小队蚂蚁，驮着风
带来了巨人部落的一些消息

 
空荡
 
一只鸟，从一月枝头飞向二月枝头
飞着飞着，就失重了
 
二月。墨水用完，硬盘里只有泪水
等到泪水用完，眼眶就空了
 
怀抱也是。当温暖被阵风掠走，留下一怀虚无
大路和城郭，钟表的声音，都是空的
 
雾中伫立的人，没有等来戈多
等来了空茫。更早些年
 
从此地出走的人
五蕴皆空，游无何有之乡
 
风，因为没有青葱可以抚摸
而不成其为风
 
好在鸟儿不是虚无主义者
只要飞着，就会找回重量。它将飞向
 
因为内心里水声潺潺而越来越重的枝头
飞着飞着，空空的叫声就泛青了

 
夜行
 
这是我一个人的夜，一个人的岸
不是神明给的，是夜王暂借的
 
我从东北，斜着，走向西南
风即我脚。我脚即风
 
天上，明亮的事物无声麋集
我的脚，只接受最亮那一颗的指引
但我知道它不是启示。本无启示
 
水边的林中与林外，有同步的夜
林中没有夜鸟的叫声，但不等于没有夜鸟
也不等于没有蹑手蹑脚的魅影
 
因为我来，水鸟们在水面上慌张地行走
碎银子一样的脚印转瞬融化
一如我此刻的行走，留不下脚印
 
风拍打水。水拍打夜。夜拍打我
夜拍打，这个正月里
我正在远离，也正在走近的
南方的伤逝

 
11月的棉田
 
枝柯横斜。精瘦。有铁锈
 
有的握紧拳头，虽然
拳头上布满暗褐色的血口子
 
有的手捧一小团雪
 
有的以为可以做春天的事情
绽放着水红的，或者淡黄的爱情——
使劲，羞怯，小声的
 
霜降已过七日
光阴收网，万物收紧
远郊一小块陷入现代性的棉田
棉桃和花儿们依偎着，相互照亮
太阳薄情，棉花努力
满脸杀气的初冬，动了一下慈心
 
 
2020年惊蛰
 
脱去口罩的，并非只有野桃花，还有
遍地的芨芨菜花、油菜花
残垣旁早春的薄薪养大的玉兰
远处几棵无人打赏的红梅
 
她们如此专注
为自己涂上口红
为过路的风抹上胭脂，让它
因此柔软下来
也让它起了忤逆之心
 
田边的一堆马粪开始发酸
 
天气预报说
明天，最迟后天
上天透明的体液
将会泛滥
 
到了晚上，风
寒着脸，冲破宵禁令
引领更多惊蛰中的呼喊
走上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