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12首）

《喜鹊》

喜鹊应该是夜的孩子
他的城堡弥漫月亮的香气
他一生从未辜负喜事的召唤
脊背上掮着一片晴光
越山掠水，飞来荡去
成天给家家户户快递口衔的喜讯

我总是见他穿一身礼服
大老远就喳喳唧唧客客气气
风雨几十年，我尤其
信赖喜鹊圣贤一样的嘴
他每一次预告我们的幸福
八九不离十


《晚歌》

我这来自北方的逋客
靠腰缠万束清思和文符起家的贵族
空空的行囊没有一锭度日的碎银
只剩下干渴的石砚和揉皱的素书

我这无法调棹的木舟
溯黄河水泠泠而上，任自漂泊
一头是铁色的城墙，一头是萧索的岚雾
只有寨子的响钟召唤落泪的心臼

我这依依夕照的寂寥之秋
将片片红叶缝缀成歌谱
焚烧计较得失的账簿
只抱一把无弦琴把人生的晚歌抚奏


《五月的格桑花》

毛乌素大漠盛装夜礼服
织绣缤纷的格桑花的香气
风沙吹着歌者的呼哨儿
将一淖闪烁的月光收藏
白鸟飞临长城下的堡砦
啁啾陌上
暗红的感动写在摇曳的湿地
美丽盛开季节的偏方
病已无恙
疼从此不想流浪


《传说》

传说， 她在月亮上
一直讲人间的事情
传说， 她在人间
一直讲月宫里的事情

水晶十分澄明
夜也十分澄明
十分的澄明里
成千成万的众人
都在百无聊赖的谛听

传说，她是涅槃的凰凤
一直在讲火的事情
传说，她在篝火的岸边
一直讲凰凤的事情

篝火十分澄明
夜也十分澄明
十分的澄明里
而只有你
和你的爱人才会相信


《我是春天的照门老汉汉》

我不在你的鞍前马后
我不是你的信使
我的节拍押不上你的韵步
我是在预先的路口等你
我是把突突跳动的心安抚好等你的
我是呵气取暖凉身子等你的
我是端着心血酿好的老酒在最后一个冬夜等你的
我是一个人默默守候在无眠的驿站门口等你的

你骑着传马懒懒散散走来
你已然认不出老迈的我是谁
你照例还是少女的模样
还是以清纯而冰冷的口气对我发话
——就是你来为我拽镫牵马？

曙色前城门紧闭，一切沉睡
背负上你带来的籽种、阳光和冰霜消融的消息
一路敲着铜锣告知麻木的千年城邑
以照门老汉汉的卑微把你引进春暖花开的怀里


《雨巷里，只有雨》

无关江南
这是秋雨飘零的塞上
八月，拄着湿漉漉的拐杖
踯躅在辫子般的雨巷
瓦楞上苔藓和老宅的花窗
散发着叹息和沧桑
寻搜回忆和倏然烟逝的年少时光
那窖藏的眷恋将一块一块石板丈量
消散了槐花的芬芳
再不见那穿红衣裳的姑娘
与三十年前不一样的凄凉
三十年后一样的惆怅
隐约里，似有唢呐在隔壁吹响
隐约里，只是心脏在一翕一张

长长的雨巷，只有雨与你
雨巷和心一样， 空空荡荡


《时间的风》

无论出发还是归程
足迹总会在某一个点上叠重
行走是循环往复的宿命
时间的风

夕阳将河谷和叶子染红
沉思与流水逆向而行
于匆忙裹寻求怎样的完整
时间的风

只要牵扯那颗潮显的心
所有囬忆的分量自然就重
感动，一种爱的高尚刊登
时间的风

一个胸襟独有的诗人
惟对夜的痕迹钟情
秘密透露着激昂或者无声的响动
时间的风


《回望宋词》

汉代遗风埋藏莺吭燕舌
舞近歌远
赵家江山，拽回夜夜笙歌
秦楼楚馆棋布星罗
从官家而私蓄以至衍开市井
倡妓的红紫，摇曳
社稷的风情枝干
音律栏杆和茶酒阵前的先锋们
蕙心巧舌，声情并茂

字字句句换来纤腰妙舞
从头歌韵响铮琮
少有例外
虽聘婢而放自，多卖艺且守身
知音晓乐里倚红的香笺
成就了东坡、柳永一流词名
意传心事，仪态万千
浑将宴乐雅俗和词囿风气缈缈传声

八九百年风烟一过
唱功萎如凉雨楸叶
空余词囊


《事实》

事实的荒坡上
布满真真假假的脚印
那些曾经能倒背如流的箴言
一如路坢出芽的柠条
满不在乎地说着它的风凉话


《重要》

那些重要
一一裹在风里
跟鸡毛蒜皮们一样
叮叮当当。一样
被刮得老远，老远


《米脂》

黄土濡染了种籽和秸秆的颜色
彤云给狼尾巴穗子镶了边
马粪、盐碱和渗血的骨磷以及川畔和崖地
长满憨厚、剽悍和秀丽
长满谣歌和剪纸
长满敬惜字纸的虔诚
长满了葭米驴健硕的鸣嘶
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簌簌站立在
杲杲秋阳和猎猎西风里

是谁最先看见
胶泥染红的流金河水面上
漂一层层油腻腻的米脂，从此
小米镌刻成一座的椭圆城邑大号

宋元，这位走远的江湖术士
直将王气勃郁的高原画符
删刈为弹丸山水


《晚秋》

霜霰在节令的城门上通告
狞笑的刽子手在风雨刑场踱步
凌迟应是那最后的温柔
十月葬花的山头
残叶潸哭
水流二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