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水渡河书

 
其一

她脱下棉袄。瘦小的身材，像在山下
抬头就看见成堆的快件。都得抢在时间之前
不容有误。此时灯火通明，映照
市场对面一排排紧闭的门店
冰火两重天
 
一些才从铃声里拽起来的人总是后知后觉
快件已经把人挤得没有立足之地
货物把一个门店变成仓库。嘈杂的人声
在灯光的煎煮之下，像极了沸腾的麻辣火锅
 
 
其二
 
水渡河，一个快递营业点。在这个城市东北偏郊的位置
去年十二级的网点，不大不小。现在连升三级
只是，这城市，这网络大军汹涌的力量
十五级的水渡河也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张洪一直低头不语，面对成堆的快件
正埋头破解四百道难解之题
现在，到处封村封路封小区。每一票快件
好像都与客户隔着一座千年的篱笆
好像，都生不逢时
 
我在等一个良辰吉日一样，等一个空闲的年月
从双十一到双十二，到节前高峰，到春节值班
到大疫当前。我一直欠他几天休息
他在这个城市也欠两个孩子一处容身之所
 
他另一个老乡，徐磊。二十出头，入职半年
餐风淋雨，从一个乱哄哄菜市场中杀出。现在
月收过万，足以让一城市为他安家
足以，让我们对一个叫安徽的省，刮目相看
 
 
其三
 
在腾辉路，特立路，以及捞刀河包围的这一块
高楼如果消灭了一个叫土桥的村子
就催生一批征收户。他们出租房屋、商铺，打麻将，天天洞房
也有的男人像徐志伟、彭勇，把老婆供在春天里
一家人杀鱼煮虾，不问风月。现在
他们也手捧快递，在流年逝水中，对新来的居民含笑问好
 
抬头往南，城市的文明和高楼正一步步续写春天的故事
人间意气正风发
俯身向北，低矮的民房像蔬菜一样
稀啦啦地散落在田间地头
这一切，仿佛明月不曾照故乡
春风不曾过大江。还好
强南富北的大红标语，有如骄阳普照
那碧玉之色，生生不息
 
 
其四
 
写字楼、商铺、出租屋、民房，都在通向我的客户
他们有的衣着光鲜，好像在长沙之外都有宏图伟业
有的像挑夫，却是日理万机之人。也有的在网上投下一生的心血
淘宝做得好的，一天几千份
干得漂亮的，五块的成本能卖一百六十八
真是吉祥发到家
 
而这个时候， 我打春天经过，街道两旁的商铺啊
为何春好不开门
年前贴在玻璃门上的金童玉女，相守无言
理发店也是人去楼空
李明头顶蓬松的乱发，像风尘仆仆
刚三百里加急从邵阳赶来
 
在这里，他有几个老乡
他们都有智障的小孩。在附近一个叫博爱的医院免费康复
此时他喉咙里不断发出的“嗯嗯”之声
多像那次捧着包裹，面对女人口中悬着的一条大江
唯唯诺诺。心里曾暗下决心
三千里繁华，头也不回。然而面对一纸诏书
也只是回程半天
 
 
其五
 
而东北小吕，贼精贼精的
所有的商机都与他有近水楼台之亲
只是脾气大，易上火。冲冠一怒不为红颜
为一句话。昨夜自己用推子剃掉了满头长发
看着就像李连杰饰演的少林小子
活脱脱一个再世武僧
 
昨天他才和一个客户杠上。对方要开车撞他
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浏阳德仁兄弟正在公益的路上
几十吨蔬菜要赶往武汉。我欲江湖救急
无奈去往水渡河三百个日夜，三万里恍惚啊
往事都曾浮云过，也有乌云化作雨
有时，捞刀河也排不尽这满城的忧伤

 
其六
 
还是喜欢周航，小小个，看着就老实。大专刚毕业，女朋友才升本
去年入职时以为他做不了几天。不到半年就将三千的区域做到六千
春节父亲脑梗，住院。接到提前返岗的倡议
就像一个度假的士兵突然收到进入一级战备的命令，匆匆往军营里赶
 在这送快递也像抛头颅的春节
一个九八后的简单
只因头顶这片光明和心中满城的欢乐
 
去一个也叫水渡河的市场，走乡道，要过少华山
这是前朝遗弃的寺庙。像等待拆迁的房子一般破旧
而高筑的白墙、黄瓦正将慈悲与世隔绝
只有屋脊戏珠的双龙，在尘世尚静不下心来
而他像怀揣一本无字之书
一打街道穿过，便有柳树轻摇风
 
 
其七
 
今年雨水，却是大晴。
街道空阔，容得下南来的春风和快递的脚步
而嫩黄的樟叶，却给我人在深秋的错觉
嫩黄与枯黄的樟叶啊，水渡河有多少悄悄流逝的时光
就有几次落叶纷飞的告别
 
现在是下午三点，有人陆续回到网点。做件，打包，交接
或者泡香气扑鼻的面
在一张桌子前，姚作辉摘下口罩肆无忌惮地往肚子填塞热量
勾起同事食欲的东西已经在他胃里作乱多年
 
是啊，还有什么职业能把面一直泡下去
又是什么让一个人离职了再入职。西风无限
水渡河里长相见，我目睹他默默地吸完这碗泡面
那饮汤的声音有如啜泣

 
其八
 
就像生活还在继续，快件依如潮水。这一年中的淡季
但阳光已经温暖。那满仓的快件像极了水渡河历史上的辉煌
我不再和员工嗑家常。他们也不再有时间说东家短，李家长
相见各匆忙
所有的话语，都在胶带的撕扯之声中
 
每年我都会为同事写下诗歌。而今年
我写下，多收件，早回家，八千大洋，个个如狼
是的，他们就是水渡河里的一匹匹狼
脚踏夜色，头顶月光。穿街过巷，在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