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圣虎近作选｜龚锦明评析

每一片叶子都是星空的子民

 

疫情略有缓解

我和妻儿便匆匆告别了老家

因为滞留已久，还因为生计

留下父母兄嫂侄儿小妹六口守望一座隔世屋檐

 

父兄过年的烟应该快抽完了

几件酒好像只剩下半壶

在废塘，父亲重启地笼捕获的小鱼虾一天少似一天

田野的菜花老了，豌豆还在开花，踩藕待来年

天晴晾晒的野菜此后会有超值的生命

 

每次在危机四伏的公交上我就想起这些

到站了还忍不住回望一闪而过的熟悉绿墙

 

父亲74了，母亲失明多年

没有绿码该怎样返回青山为伴的僻远福利院

常年在外漂泊的兄长开始忧心坐吃山空

鄂人遭嫌弃了，他是否还能谋得河南商丘的营生

嫂子在乡下苦撑的养生馆可能生不逢时

侄儿栖身在汉南某工厂，复工显得遥遥无期

被耽搁的小妹挤进中山一隅又会受到怎样的隔离

 

每次夜深疲惫，徒望空寂的窗外我就想起这些

刚刚点燃的烟火瞬间化为一地早衰的叶子

每一片叶子都是星空的子民

我只能祈祷灾疫尽快结束

那片我热爱的沸腾快点迎接安顺的天下苍生

 

2020.3.28

 

 

白天这么晴朗夜晚为何下雨

 

明媚纷至沓来

能看到灰尘在车窗外飘

一粒粒黑点那么缠绵，我特别动心

它把我粉饰成一个劳动者

没多久我就听到了雷声

还感觉到闪电的粗暴，小雨

淅淅沥沥   诱我陷入回忆

整个夜晚是潮湿的，那么突兀

连清朗的狗年也露出了马脚

我不得不质疑天机

白天这么晴朗夜晚为何要下雨

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突然悲从中来

 

2019/4/19

 

 

想起那些雨事

 

驴子很早就预感到自己的命运

所以历史早准备好了悼词

就像人间爱写墓志铭

明明清醒也愿糊涂一生

 

所有重要事件似乎都与雨有关

青藤缠绕的窗台也扒满了幼虫

我曾对一群年轻人说

用爱语打动每位路过者

后来这流为一场春雨

当欲胜过爱，诗歌多么矫情

 

有一次搬家，倾盆大雨

在一家浊水横流的土菜馆里庆生

此后就像那条下坡路满地泥泞

酒自然多了，来不及回味便与污水同流

 

下雨天我更愿意站在窗前

对面大冶湖，一眼可望见青龙塔

隐约而逼仄，据说很久才会修起一座桥

我想是看不见了。雨水

 

流经嘴唇进入胸腔兴风作浪

那些落叶急需这种洗礼

过不了多久，空腹就会还魂

 

2019/4/29

 

 

夜幕

 

黑暗诞生星辰

一天只有度过夜晚才算完整

 

我一直好奇为什么是睡眠占有黑夜

见无可见也许是唯一体面的释疑

 

星星那么偶然那么远

合眼正好练习死亡

 

白天那么拥挤那么醒目

黑夜正好遨游各取所需的梦境

 

2020/4/10

 

 

傍晚在田埂散步

 

这是一条儿时常走的路

如今已是废弃的田埂

我要穿过麦地才见识空旷

油菜花和枯芦荻在风中交织飘摇

傍晚，我情愿被这种春色覆盖

一边是欣欣向荣

一边腐朽孕育重生

事实上在所有真实的岁月里

它们共存不仅仅为了呈现

而是因为命运

就像豁达的春天

希望与险恶往往堵在同一个出口

 

2020.3.13

 

 

我的乡愁

 

这一年春节我在老家呆了很久

几乎是我30年间回家探亲的总和

我看清了皱纹及一些植物短暂的一生

更加相信这是苍天关于幸福的揭语

 

不知谁送的菜苔搁在门外已被露水打湿

邻里不时拎来几条鲫鱼跳上静止的餐桌

在夜里可以静静欣赏围田而居的万家灯火

蛙声、鸟鸣也带有乡音专为游子们合奏

 

这是许多年前的记忆了

这才是我想象的真实的乡村

生活本来的样子，温度恰好的土地

多么好的家园多么亲切的脸

 

可惜不久便再次空巢

一年又一年追赶的远方

一代又一代淤积的淡忘

一节一节撕裂我心痛的乡愁

 

2020/4/17

 

 

蒙面的生活

 

似乎只有双眼是痴情的

其它已退居二线

 

阴影照着两片树叶不再亲爱重叠

眼泪在挽留纸中的景色

 

星辰陪着时间清算千古

月亮挂在废墟上，成为死者的饰物

 

偶尔我会裸身清洗自己

每一节齿轮还是那么令人回味

 

2020/4/18

 

 

所谓人生

 

有一部分与生俱来

姓氏、性别、籍贯、出生年月日

祖先、父母、兄弟姐妹及没出五服的诸亲六眷

这证明你是有来历的，你并不孤单

 

有一部分命中注定

乡亲、发小、同学、老师、同事及同胞之婚嫁繁衍

口音、饮食、习性、风物人情和家风世道等等

这说明你是流水线上的产品，你要流入江湖

 

有一部分无力自拔

妻子、孩子以及此后没完没了的血亲圈

你开始有了朋友有了悲喜爱憎有了功名利禄

这表明你努力存在过，但已成为一个奴

 

有一部分不可避免

你发现拼命梦想的仍追不上不朽的日月

你是偶然与必然合成的朝露或昙花

能辨识你的依然是与生俱来的那几项

眼泪也成身外之物，牵挂却已遍及江河

 

2019/2/21

 

 

在图书馆

 

那么多书挤在一起

欣欣然而生，寂寂然而死

让我想起越来越奢华的墓碑

 

死了就是死了

还要向活人献媚

除了亲人

就没有人再看它一眼

 

曾经一心向往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名字

多么矫情，又多么浪费

 

2019/1/19

 

 

所谓人生

 

有一部分与生俱来

姓氏、性别、籍贯、出生年月日

祖先、父母、兄弟姐妹及没出五服的诸亲六眷

这证明你是有来历的，你并不孤单

 

有一部分命中注定

乡亲、发小、同学、老师、同事及同胞之婚嫁繁衍

口音、饮食、习性、风物人情和家风世道等等

这说明你是流水线上的产品，你要流入江湖

 

有一部分无力自拔

妻子、孩子以及此后没完没了的血亲圈

你开始有了朋友有了悲喜爱憎有了功名利禄

这表明你努力存在过，但已成为一个奴

 

有一部分不可避免

你发现拼命梦想的仍追不上不朽的日月

你是偶然与必然合成的朝露或昙花

能辨识你的依然是与生俱来的那几项

眼泪也成身外之物，牵挂却已遍及江河

 

2019/2/21

 

 

天虹花园0号

 

停留三个小时，也许还可以留宿

害怕留下灰烬和气味

五年前那些随心所欲的火焰

她嗅到了窗外来回走动的寒冷

 

这是迷宫一样的花园，女人居住

感到花鸟繁殖的迅速

天冷了，它们死亡

 

没有人群来往，白璧映射少女的光泽

白璧留下指纹和一次绝密的谈话

她用水小心地擦掉

 

时间越来越少了，家越来越近

与生俱来的礼物一件件失去

有些人大步流星走进花园

但往往一无所获

 

她用保鲜膜掩盖数量不足的肉片

她将精心选择的布纱缓缓拉上

她打开门，送走一个熟悉的过客

抒情戛然而止

 

有人谈起的是这座梦中花园

没有闲人走动，它有时被真相惊扰

自己把自己伤害

 

2002/5

 

 

黄棉

 

不可想像古人的酒趣，那些深夜还在饮酒的

诗人和朋友。同行应该相重

朋友绝对淡然。

 

越来越觉得缘就是神交

一个细节可以熟视无睹

一种相知往往心领神会

这是一个旁观者，但终究是一个参与者

熟知我们的走向，也猜得出结局

 

挑剔一个酒中人，就是挑选历史

总是悬于空中，不分轻重地探试如何可以托付

但无数酒局产生虚伪和天真

任其闯荡之余觉得无比孤独

 

比如此刻。我们酣然但没有喧哗

尽兴而无法兼济天下

或许酒局就是一个过滤器

一个人就是一个平凡的漏斗。

 

2009/7/21

 

 

封面的颜色

 

选择了那一眼，就选择了日子的颜色

 

一本书在付印之前有多种选择

特别是封面的颜色

每一种颜色其实都很美好

可以反复试，反复推倒重来

如果这本书是写给众人看的

计较太多也难尽人意

如果它是写给后人

最好让它素面朝天

 

我感兴趣的倒是别人的翻阅

内容早已过时

有多少人在意反复敲定的颜色

 

2019/10/5

 

 

十月七日醉酒记

 

我想在酒里找到生气

原来的轻狂原来的冲动原来的义薄云天

用一种液体稀释另一种液体

那个失踪已久的神人在内心盘踞

以为美好正当其时

当晚，全部精华喷射而出

我发现呻吟不是极乐

而是一个老迈的丈夫和父亲

在秋天亲手埋下惊雷

然后袭击了难以启齿的悲观

 

2019/10/8

 

 

寻找荒湖

 

我要穿过一个陈旧的时代才能见到他

到处是老去的故事、封条、警戒线和杂草

一些无用的物件在道路尽头暂时陈列

灰色的、干燥的我们统统称为遗址

锈迹斑斑注定会死去，就像一间新辟而锁上的馆室

我还要折回来从另一个角度翻动曾经火热的洪炉

走穿另一个尽头才能找到荒湖，一个掩藏了光芒

的名字，一个对历史和现实无比钟情的书生

我想起他的颀长和沉静，被一片废弃的土地包围

就像五羊巷还能保持它的曲折和纯粹

谈起周边的镜像，洗完澡的女工就在操场恋爱

拎着饭盒挤进人群看一场老式电影

隔壁就是一段青春。他若有所思，然后爽朗地笑了

我要穿过一个喧嚣的街市才能见到他

我要斩断所有的施舍才能呈现这些年的积累

这条湖厌倦了，这条湖流出了自己的水声

我找到了他，就找到了一条冒险却无可限量的路

这条路就从松林尾开始吧

阳光恰好掠过了五羊巷的正午时分

 

2019/6/12

 

 

那些没有成为茶的叶子

 

“并不是每片叶子都能成为茶”

比如这个时代的小罐茶

我见过并品尝过数不清的叶子

一生最精彩的部分蜷缩于杯具

它们经过了精心挑选

 

采摘、晾晒、烘干、沉淀、包装

必不可少的工序就等投入熔炉

用沸水浸泡，慢慢舒展、扭曲

当然少不了排挤，最后还原

水底的拘束可以生出百味

在茶客眼里这就是一道家常菜

一种从陈旧到鲜活直至死亡的享乐

优异的会留在唇边长久挂念

它最初秀色可餐的样子

大多数被洗白泡软之后倒掉

有时我会想起那些没有成为茶的叶子

它们被淘汰也许是幸运的

对土地而言，夭折也是一种孝顺

就当它们从不曾来过人间

 

2019/6/15

　诗家名典评诗　
  　　一、从四首诗谈起
　　
　　一枚硬币掉在地上很久了
　　没有人看中它
　　那么微小，落满灰尘
　　多么像我
　　在一个美好而冲动的日子
　　作了一个不知死活的决定
　　积攒三万枚同样的硬币
　　出版一本诗集
　　为了给最多三万天的肉身
　　遮羞，最好续上灵魂
　　
　　从上面这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到卢圣虎诗集的来源，诗人比常人更加敏锐地意识到“三万天的肉身”短暂，只有灵魂才能永恒。这灵魂（以诗作媒介）对个体生命而言，不仅仅只是“遮羞”，更是为活着、为存在作见证。硬币掉到地上，会落满灰尘；人埋进土里，会无声无息；但通过一首诗，读者立刻可以触摸到一颗鲜活的灵魂，并闻到其呼吸。诗，是还原一个人最好的载体，亦是安妥灵魂最好的方式。若用卢圣虎自己的话来说，诗是呈现、拯救和依赖。
　　
　　世间本是一片汪洋
　　有千万朵浪花逆流而生
　　顺流者均拜龙王麾下
　　这避免不了水货的泛滥
　　同样避免不了水草深入浅出的薄凉
　　生活中每天汹涌这种公论
　　诗人就是将悖论写出
　　找到暗伏的龌龊并与之决绝
　　
　　在这首诗中，诗人言及了一个古老而恒久的命题（关于命运的课题）——诗人何为？在一片“汪洋的世间”，我们是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在这“山河壮丽、不值一提”的当下诗人如何诗意地栖居？或者说，我们还能否“诗意地栖居”？对此，卢圣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诗人就是将悖论写出，找到暗伏的龌龊并与之决绝。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决绝”既是与生活的抗争（与龌龊决绝），亦是与生活的和解（将悖论写出）。在此意义上，无论卢圣虎的诗歌朝向哪个维度，他的诗歌写作之轮至少不会空转。因为它的前提，借用卢圣虎的话，是以真实和性情，专注于“与你有关”的命运阐释。
　　
　　将声音压得很低
　　能不语尽量缄默不语
　　将席间的位次一再顺移
　　尽量让客人感到尊宠
　　在会议室里专拣不起眼的角落
　　以不妨碍别人窃窃私语为宜
　　当好大喜功者慷慨激昂
　　习惯静听并送上掩饰的掌声
　　我喜欢与这样的小人物为伍
　　就像那些自然生息的事物
　　往往是风云雷电的无常盛衰
　　陪着它们郁郁葱葱
　　
　　这首名为《小人物》的诗几乎可以看作诗人的自画像，黝黑的脸庞、朴实的面孔，卢圣虎给人的印象与其作品完全吻合：低调、沉潜、安静、不卑不亢、独立且包容。这样的诗人“就像那些自然生息的事物”，已安然面对“风云雷电的无常盛衰”。可以说，在诗路和心路双重修习中不断跋涉的圣虎，已抵达人生中一种较好的状态，尽管那最好的状态还没有到来，但已让人从远处看到那片“郁郁葱葱”。
　　
　　天空越来越像一张网
　　到哪里都是挣扎
　　斑斓在外面
　　人在网中
　　
　　这首名为《网》的诗虽然只有四句，但在其众多作品中尤为我看中，我看中的是一种“斑斓”，或说诗人内心的“斑斓”，这“斑斓”与其说是智慧，不如说来自于一个人格上已然独立的人（这一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多么的难）对这浑尘浊世的清醒，因这一点他才能洞见斑斓其外而人（小于一的人）在网中。这种冷静会让一个诗人既不唱简单的赞歌与挽歌，也不会愤世嫉俗、自怨自艾，他的所有作品只会来自于一种深沉（或深层）的自我审视和语言认知。
　　以上，从四首诗中，我简短地言及圣虎其诗其人，包括其诗集的来处。这几首诗，让人看到一个面目清晰的诗人，他从人之为人的根本出发，进入日常内部，有效处理个体生命同生活及语言的关系，从容书写内心深处的“爱与惶恐”，抵达诗人与文本合一（相互映照、相互见证）的境地。
　　
　　二、坐标轴——写下诗歌立为路标
　　
　　《或许与你有关》是卢圣虎的最新诗集，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写作至今，圣虎断断续续写下了几百首诗作，已构成一个人的诗歌史。从这诗歌史中既可以看到诗人的心路历程，也可以看出其在诗艺上渐进渐变的轨迹，其日臻成熟的诗艺和语言越来越明显，其作为一个诗人的形象越来越清晰和醒目。
　　我关注到在《或许与你有关》这部诗集中的开篇两首，并试图探讨其意义。
　　
　　我把走过的路切成果实
　　但不够亲人们分享
　　我还要再次走进密林
　　或者另辟蹊径
　　寻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
　　把收获寄给你
　　写下诗歌立为路标
　　你看到江湖就要返回
　　那是我无法渡过的河岸
　　每到七月，雨水泛滥
　　从平原打捞的浮木
　　是你雕琢人间的
　　唯一遗产
　　
　　这首《给亲人》放在了诗集《或许与你有关》第一首的位置上，众所周知，一部诗集的开首往往是序诗，它既是这部诗集的路标，亦是诗人内心深处的十字架（坐标轴）的原点，更是诗人写作的源泉。事实上，卢圣虎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写给家乡与亲人的，细心的读者可以在这部诗集的244页看到本诗集的最后一首诗《我的母亲》，这是最好的印证。从开篇的《给亲人》到结尾的《我的母亲》，诗人要讲述什么？而这种讲述，是否意味着：一生？！一个成熟的诗人，必将其笔触朝向家乡，或从最本质的意义上来讲，任何词语，都朝向“故乡”。一个诗人，终其一生，就是在一种“寻找故乡与亲人的血缘关系”中辨认自身，“你看到江湖就要返回”，“你写下诗歌立为路标”，“你雕琢人间的唯一遗产”是“从平原打捞的浮木”。
　　
　　你一定要来我新修的故乡
　　它叫戴市临水庐
　　曾经澎湃的河流人欢鱼跃
　　有芦苇总是诗意地飘
　　一棵柿子树长成质朴的标志
　　牛粪和草垛似已绝迹
　　满眼都是自然生长的事物
　　荷池在静候夏的归来
　　鸡犬不再向往鸟窝
　　河水终年潺潺
　　港汊已恢复嬉戏的样子
　　平原开阔，大美微澜
　　你打马经过亍字形街市
　　空中花园就会向你招手
　　
　　这是诗集中的第二首，名为《临水庐》，而诗人卢圣虎的笔名正是“临水庐”，“平原开阔，大美微澜，你打马经过亍字形街市，空中花园就会向你招手”，可以看出，无论作为地名的临水庐还是作为笔名的临水庐，都合二为一成诗人内心深处安身立命之所。如果要进一步考究为何叫“临水庐，或者为何要“临水”，请看诗中的一句“港汊已恢复嬉戏的样子”。卢圣虎生于洪湖，现居黄石，一种古老的乡愁（或说哀愁）必迫使诗人追问自己何所予，何所安？“我一直在寻找出身的基因，族谱里没有显赫的记载，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与众不同，人间流行物以类聚，何所予，何所安？”
　　就像一首诗有诗眼一样，在诗集《或许与你有关》中，我个人认为，开篇两首《给亲人》《临水庐》与第38页《何所予，何所安》构成了卢圣虎个人写作意义上的的坐标轴，从此坐标轴上出发，诗人的一切努力，都致力于“恢复，唤醒与确认”。
　　
　　三、日常，个性与共性
　　
　　《或许与你有关》，圣虎的这本诗集名字一下子便触动人心、与人共振，它直接指向一种诗歌维度：个性与共性的书写。即这本诗集中的大部分作品既可看作是他个人的、私密的情感经验，亦可看作我们共有的生活体验。这种共性，借用一首歌中的歌词来表达就是“黑暗中，世界仿佛已停止转动，你我的心不用双手也能相拥”。
　　
　　我有很多群
　　一个群静静等红包
　　一个群得意晒美食
　　一个群总是“三缺一”
　　一个群插科打诨聊往事
　　一个群发牢骚
　　一个群不时飘过广告
　　一个群相互吹捧
　　一个群不分昼夜朗读
　　一个群总是发号施令
　　还有一个群像闹钟
　　被我删掉了
　　
　　我群居着
　　周围全是人
　　还是感到孤单
　　我不停点赞和鼓掌
　　只关心自己
　　不再关心身外之物
　　
　　这首言简意赅的诗道出了当下人的存在状态：群，与孤。任何人都能从中找到“自己”与“他们”。诗看似简单，却是诗人深入生活、火中取栗的结果，而其结尾的“只关心自己，不再关心身外之物”试问有几人能做到？这里诗人并非不再关心外在世界，而是他已能够与“孤独”很好地相处，他明白一个不能“孤独”的人既不能独善其身，更不能成就自身。
　　
　　经历数次蜕皮，终于可以沉默
　　外面风声鹤唳已经不是软软的蝉音
　　此后蜇伏就是一种死亡
　　
　　不羡慕春拥百花，不苟同秋扫落叶
　　蝉把最美的乡音给了炎夏
　　人们记住了青莲、碧荷，甚至烈日和洪水
　　满足于吹拉弹唱，不愿再想起
　　一只夏虫为了灵魂的解脱
　　躯壳仍攀爬不止，余音振于腹中
　　
　　可以看出，圣虎的大部分作品均取自日常，但诗人清楚日常生活并不是诗歌，诗歌亦不是现实本身，关键在于诗人对日常、对现实的审视和认知。这种审视与认知，这种对待生活的态度令语言脱离表象的抒情从而抵达“照见”之境，那里产生的光亮让人与物、人与人之间相互确认与唤醒。“经历数次蜕皮，终于可以沉默”，这是在讲蝉，还是在讲自己？这种对生活、对物相的透视令人进入物我合一之境，在此“镜中”日常生活只是一根火柴，是诗人用词与词的“摩擦”让日常生活刹那间呈现出诗性光辉。“一只夏虫为了灵魂的解脱，躯壳仍攀爬不止，余音振于腹中”，这既是诗人个体孜孜以求的写照，也是大多数人的生活写照。圣虎在诗中表面上写蝉，实则写自己，但其实无形中也指向了“我们”，至少我在读这首诗时，在读到这首诗的末尾时内心颤栗，因为我从中鉴证到自己。这是卢圣虎诗歌最鲜明的一个特点：日常、个性与共性。卢圣虎以真实的性情、诗化的语言和“火中取栗”般的感悟在阐释命运的高度上与我们达到了共振，或者说共鸣。若说诗歌有所谓的意义，若论《或许与你有关》这部诗集的存在意义，其价值正在这里。
　　
　　四、结语及其它
　　
　　诗歌写作一定源于某种“必须的理由”，因为最大的黑暗首先来自于我们自身，而诗歌是自带光的，它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照亮、唤醒和澄明。诗人毕生的使命就是朝这个“永在”走去，靠近它、指认它，在此过程中保持高度警醒、专注和耐心。
　　为此必要而又困难的东西，这里借诗人余笑忠《暴雨中的低语》中的几句与圣虎兄共勉：
　　
　　我要瘦下来，像喜马拉雅之鹤
　　清空肠子，净其骨骼，敛息静气
　　为翻越
　　连绵的万仞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