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赐的植物园 (组诗)

●种不活的郁金香

在河西的暮色里，眺望神的花园
神让我心年轻，保持天赋美德
有时会背着一包神曲，四处游荡
虚度的时光并非让人十分沮丧

如此活着：眺望，然后弯下腰来
做一个劳动者，埋下虚妄的种子
苦难与创伤之后，别无选择
愿所有受伤的人都不要丧失信心

花匠，在黎明前到来，围土造田
河西走廊，我见过海市蜃楼
神也托梦，鲜活的祝辞不做宣扬
我，从阳光中提炼出纯净的蜂蜜

贵族的马车，在原野上背道而弛
郁金香站满了蓝色的河岸，像小妖
丰乳肥臀，摇摆着月光的手掌
水面如镜，照彻了我对时光的忧患

● 傍晚，看见了梨花

千树万树，梨花有淡淡的清香
被一只蝴蝶煽动到很远的地方

手中攥着比字典更丰富的形容词
不能写出，也不能轻易说出来

这些灼人的花叶，总躲进乡俗
不想招惹谁，也不急着落地出嫁

谷雨过后，日子一天比一天更快
她们只是静静地睡在月光的银盘里

● 故居有菊花
                
乡下的院子里，挤满了菊花
九月鹅黄的云雾，令人神迷
栅栏的小门，轻轻一推
菊花们就一起拥到我的窗下
一部分，送给左邻右舍
另一部分，送给远方的故人
送不到的人们，我会让秋风
把清香飘进他们的家门

我只收留最后的一束残菊
插进盛满露水的那只陶罐
每天，我都是早醒的人
涉水走过逝者如斯的大地山川
去做一些永远不知道结果的事情
晚上回来，坐在月下的竹椅里
慢慢变老，或者凝神屏息
头顶上的星辰，安静，明亮
那些菊花，在背着我悄悄萎缩

● 阳光下的杏花

杏花，把村庄爆炸成粉白的碎片
村东头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姑娘
已怀春四月，坐在水井旁晒着太阳

她见了我，无动于衷，也不打招呼
头上那朵微小的杏花，像一个动词
陈旧得让我想不起出村的道路

● 梦见了梅花

我曾经在雪地里迷茫地踏寻一棵树
我知道它就要倾倒在远处的墨水里

睡梦里，我在这棵树下邂逅了鲁迅
老先生的毛笔尖滴答着血红的眼泪

● 几串葡萄

一句唐诗，埋入土壤
一年一度，蓝色星光
紫红嘴唇，爱情忧伤
金鱼奔跑，沾满阳光
雪中吻别，甜蜜汁行
藕断丝连，晚秋漫长

● 蓓蕾，是一个传说

蓓蕾丢失，伊人在水一方
藏匿于花丛，又与我同谋
另外一个星火闪烁的郊野
盛就半杯清水的透明杯子
流淌出诗经中采薇的谣曲
彩霞满天的黄昏，神走远
把蓓蕾种子撒进你家院中

我会在傍晚，加倍地犁地
等晚霞缓缓铺开你的温床
等紫薇满满开遍我的山岗
到秋末，我的庄稼和蔬菜
就茂密地生长到你家门上
我要把灯笼，挂满黑森林
纷飞的蝶虫又做了谁的殇

     
● 奶奶的棉花

民国某年，奶奶生在棉花地里
战争的炮火点燃了大片棉田
白云苍狗，田野空旷
棉花,是世界上最美的花朵
比血更鲜艳，比生命更纯洁

半个世纪，奶奶就没有直起腰来
像一枝倾斜的、苍老的棉蕾
摇曳着棉花地边上的残阳
破旧的木纺车，散落在屋檐下
村庄里，流浪着无处祷告的人

今夜，我与故土的棉花再度相逢
月光下，无边的棉田撂荒已久
空巢的庄子里，只住着几个老人
我铺盖着祖传的棉被，辗转反侧
奶奶铺盖着天赐的雪被，长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