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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的边界就是灵魂的边界

——序长安瘦马的《读诗札记》

2024-12-05 作者:远村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远村,陕西延川人, 诗人,书画家,资深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 。1993年被评为全国十佳诗人, 2022被评为年度十佳华语诗人。曾获第二届柳青文学奖(2010),第三届丝绸之路国际诗歌节金驼奖(2020)第七届中国长诗奖最佳成就奖(2022)等多项奖励。出版《浮土与苍生》《方位》《远村诗选》等6部诗集,《错误的房子》等2部散文集,《远村的诗书画》《向上的颂歌》《诗书画》等5部诗书画集。

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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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前吧,在西安,在《陕西诗歌》组织的一些诗歌活动中我经常见到一个叫长安瘦马的诗人,如果不是操一口东北方言,我是很难把他与当地的诗人区分开来,如果不是鼻梁上始终架着一副深度近视的眼镜,我是不敢相信那些棱角分明的评论文章会出自他的手,当然也无法把他平凡而瘦黑的相貌与诗意绵长的长安连在一起。随着见面的次数增多,不知不觉,长安瘦马就进入了我的朋友圈,成为我诗歌写作特别是中年变法的见证者和强有力的批评者,尤其是我在进行《西部作》的写作过程中,得到了他一以贯之的支持与评介,每写完一辑,他都会快速跟进,成为第一读者和第一个为之写出锐评的人,让我这个写诗的半老汉,好生感动呀。其实,在我的朋友圈不乏才华出众的批评家,他们敏感,冲动,对人对诗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必然要坚持的原则,他们给我以诸多的帮助与影响。但我还是喜欢长安瘦马,喜欢他的草根形象,喜欢他,除了具有批评家的共性,还有柔软而灵巧的一面,特别是在批评诗人或诗歌作品的时候,表现得尤为突出,从他的评论文章中我看到了批评家的分寸感和诗人信马由缰的放任感,它们共同构成了长安瘦马的现代诗学和现代诗学里的长安瘦马。我喜欢这样的状态,它既决定一个诗人或批评家诗歌的边界,也决定了灵魂的边界。
  春节过后,我就开始整理自己的几本诗集,在朋友柳邮军的帮助下很快印制成册。拿到样书以后,我迫不及待地翻阅了一遍,发现《西部作》这部诗集里,长安瘦马的评论文字就占了九分之一的版面,约有两万字之多,我即刻告知了他这个好消息,我说这样的编排,便于阅读,也便于收藏。他说,“是啊,读者朋友可以看了诗,再看评论,也可以看了评论,再读诗,效果不会太差,真正的体现了诗评互证啊。”接着他也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他说受我的启发,他也在整理自己的作品,不日即可集结成册。
  过了几日,长安瘦马果然把一本《读诗札记》的文档发到了我微信里,并请我作序。我当然高兴,也不顾互捧之嫌,反倒觉得,我们的行为还可以矫正一下“文人相轻,自古而然”的陈词论调,给荒芜的诗坛注入一股清流。所以,我痛快答应了下来。
  事实上,诗人是注定要在诗歌的边上或腹地孑然行走的,少不了孤独,落寞,无助,能有几个趣味相投的人经常在迷茫时分彼此照耀那该有多好呀。这种真诚的交流,宽博的友谊,其实一直在诗人与诗人之间存在着,只是当下我们,往往因为受世俗乱象的干扰,心神不宁,而忽视了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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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名思义,《读诗札记》是长安瘦马的一部关于诗歌阅读的随笔。因为它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阅读体会,而是一个诗人与另一个诗人之间的灵魂碰撞,或是一个生命与另一个生命的量子纠缠,所以我说一个人的随笔,但也是一部有边界的书。维根斯坦说过“语言到不了的地方,对于言说者来说,世界是不存在。”以此而论,对诗歌批评家来说,语言到不了的地方,诗歌是不存在的,聪明的批评家只负责语言能指的那一部分,不管诗歌的时间跨度有多长,篇幅有多长,其核心意象有多重要,所指有多浩阔,隐喻有多奥秘,统统都会轻描淡写,或者一笔带过。长安瘦马既是诗人,也是诗歌批评家,这样的双料杀手,一定也是这样一个果敢的角色。当然,每个人的认知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得出的结论也就不一样了。我的看法是否准确,大家只要看完这部《读诗札记》,便可知一二。
  从《读诗札记》所选诗歌及诗人来看,我完全有理由认定是对百年新诗全貌的一个粗线条的勾勒,从徐志摩,戴望舒,穆旦,李金发那一代诗人,到食指,北岛,杨炼,多多,芒克等朦胧派诗人,再到海子,戈麦,大解,阎安,海男等新生代诗人,再到更年轻的一代诗人,长安瘦马小心谨慎地作了一番理性梳理,并对总共111位诗人的111首诗歌进行了个人化的而非现象学的解读。
  许多的批评家喜欢跟风,热衷于诗歌事件与社会热点的品头论足,而无视诗歌存在的自身光芒。但在长安瘦马看来,诗歌的存在,无疑是人类文明史活力无穷的见证,而不是你方唱罢我登台的诗歌江湖。这一点非常重要,新文化运动时期,新诗登上历史舞台,引领我们的文明走向开放与独立,之后的每一个重要阶段,诗歌都领风气之先,发出振聋发聩的大吕之声。像一个又一个平地风起的惊雷,每一首诗语言单纯而绵密,但诗句中散发着一种热烈和奔放的向上的力量。相比之下,后来那些小到尘埃里的小腔小调,简直不值一提。那些带有表演学色彩的伪诗人,不在长安瘦马的关注之列,那些精神萎靡的无病呻吟者,当然也被他过滤掉了。他说:“无论长诗还是短诗,诗歌的任何一个词汇、段落、音节,都包容着无限的巨大,这种巨大是情感的巨大、思想的巨大、艺术的巨大。”我理解长安瘦马的这个“巨大”远不止三个方面的意思,它是构成一个诗歌批评家对心灵知觉双重性的理性表述,也是对当代社会复杂多变的整体性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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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歌阅读不是一种常识化的对知识养料的精准摄取,而是从生活经验出发,到达生命体验的历险过程,整个过程具有极强的挑战性和可变性。作为批评家的长安瘦马,好像特别享受这个过程,他说:“我阅读每一个诗人的作品,是在平行、俯视、仰视三种状态和角度下进行的。也就是说,我努力地抵达诗人灵魂的营寨,发现诗歌外面故事,揭开诗人的隐喻,让我与诗人碰撞出火花来。”
  我认同他的这个做法,首先,一个好的阅读者,不用借助外力,就可以解决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撤回的对机会掌控的能力问题,其次,才是对阅读感受的分析与提纯。读长安瘦马的文章,他似乎一直没有遇到这个问题的困扰,一般情况下他不需要等待,只要拿到一首他喜欢的诗,立马就可以打开诗人迷宫一样的语言世界,尽最大的可能让自己进入诗歌的内部,进一步寻找到事物的本质,给自己一个值得信赖的言说的理由。当然,有时候也会有例外,得等上一段时间,让自己的生活发生一些变故,才去招呼那些诗人的那些诗歌,与它们发生非必要关系。他说:“我把他们放到电脑上,然后靠在椅子上,抽上一支烟,看着发呆。他为什么写这首诗,为什么这样写?他经历了什么?他创作时的情绪是什么样的?他的思想层面是什么样的?”“有时候读一个诗人一首诗,我会用去三天甚至更长的时间,我喜欢并且享受这个过程。”我相信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是他的经验之谈,值得我们每一个读者仔细揣摩,牢记在心。
  对批评者而言,长安瘦马的《读诗札记》给了大家一个重要的提醒:就是诗歌阅读不是一般的阅读,可以分为两个步骤来完成,第一步是快读,就是走马观花式的浏览,看大意,抓主线;第二步是慢读,也即细读,就是抽丝剥茧式的解析,进而接近事物的真相。完成了这两步,就离最终的目标不远了,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能否做到,就要看批评家自身的职业本领和道德操守达到了什么样的段位,能否通过对事物个性化的言说,让它们具有了事物的普遍性。
  不要相信语言的力量,不要过分依赖于感觉,要全力维护心灵世界知觉的双重性,要有耐心,要等待一首诗的开启与闭合顺利完成,要所有的结果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这样的批评,才是我们期盼和想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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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瘦马的《读诗札记》中的大部分文章和诗歌我以前都从他的微信公号《长安瘦马的马厩》里读过,有的印象深刻,至今犹记。有的读过以后,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很快就忘了。为了写这个序,当我再次读到它们的时候,还是有一些不大不小的惊讶。如果说,长安瘦马读诗的语调里有什么不一样的暗示,我想那应该是他有意为我们处理诗与事件的能动性所作的精心安排,而如果说这种暗示比起诗歌语言中的明喻,还有令人不安的某种情绪存在,并因此给我们的阅读带来某种消极的东西,我想这正是一个批评家想要的结果。
  换言之,我们对现代汉语诗歌的批评尚处在一种近乎集体失语的阶段,也是没有命名能力的阶段。在一定程度上,写作和批评都处在十分混乱而浅薄的无序状态。所以,我要紧跟着长安瘦马批评的脚步,否则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泥泞。我会躺在时间这片广阔的原野上,把心脏贴近晚风的树叶上,倾听来自远方的声音。听得久了,使我感兴趣的不再是诗歌,而是诗歌里的故事引发的一场又一场接地气的磁暴。譬如老诗人卞之琳的诗《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这首诗讲了一个看风景的人的故事,或者一个梦的故事,也许是一个明月的故事。由于它们不约而同的一起出现在同一个时间的同一个空间,于是,戏剧性的一幕瞬间发生了,桥上的人,楼上的人,角色和位置莫名其妙的进行了互换,局外的我,不得不靠近“你的窗子”“你的梦”,事情到了这一步,世界便沦为一个有趣的玩具,那种荒诞的,黑色幽默的场景出现了,不仅如此,我们挖空心思,却怎么也找不到真正的顽主。大概这就是这首诗的魅力所在吧。难怪,长安瘦马要在他的文章中反复强调:“每一个诗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读诗,就是读他的灵魂。”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接下来,我还要继续引用当代诗人大解的诗,来加固他的这一诗学观念。诗人大解在《在河之北》中写道:“在河之北,并非我一人走在原野上。/去往远方的人已经弯曲,但仍在前行。/消息说,远方有佳音。/拆下肋骨者,已造出新人。/今夕何夕?万物已老,主大势者在中央,转动着原始的轴心。/世界归于一。而命运是分散的,/放眼望去,一个人,又一个人,/走在路上。风吹天地,烈日和阴影在飘移。/在河之北,泥巴和原罪都有归宿。/远方依然存在,我必须前行。”而长安瘦马在读了大解的《在河之北》后,在评论中写道:“在一定的背景下,艺术是无意义的一个存在,他在人类悲伤和快慰的亢奋中,经过了万千年的揉搓,万千年的行走积沉下来的天籁之音或者血泪之音或者焦灼难耐无可名状的声音,所谓的艺术也就因了这声音具有了艺术的美,这种美存在的价值并不是因为艺术才有的意义”,可以看出,二者之间有一个共同的基点,把它们相互联结。大解的《在河之北》在形式上是一首仿古之作,但他化古为新,写出了当代人的孤鸣与彷徨,也指出了解决问题的方向,是一首极其正能量的诗歌,这样的诗歌可以创造出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它不会屈存于外部现实的压力,也不会消匿于生命的内卷,就如同两千多年前的那首《关雎》一样,成为人类对美好生活的向望与绝唱。再看长安瘦马的评论,一样的信马由缰,因《在河之北》而引发的无限感慨,同样感人至深。
  行文至此,我相信,此时此刻诗歌与长安瘦马的心灵世界的中心和周边一定建立了一种温善而和顺的亲密关系。在我的朋友圈,他无疑是一位能在瞬间抓住天籁之音的诗歌批评家。我祝他在这条路上走得更好,更远。
  
  2024年9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