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卡山诗选

　　乌 桕
 
阳光堆积在河滩上。石拱桥残破
石缝中的乌桕树，有张青翠的脸。蛇蜕在风中
喊痛。鸟雀在蝉鸣声中隐退
河流抖动着它的旧地图
 
稻田，村庄，磨坊以及蔚蓝的天空
足以分娩出尘埃中的孤独
我看到它们在洪水中远去
看到乌桕树在阳光的捶打下
结出一颗颗结实的果子
像我朴素的父老乡亲

 
　　黄连木
 
蝉鸣清澈
此刻的风，将囤积一生的躁动
氤氲出宁静的露水
夏日之晨，树梢上的鸟
在巢穴中构筑梦与远方
 
安居故地，在一株树上打探四季风景
与内心的寒凉
或在漂泊中不断怀念日益遥远的炊烟
与落日
 
醒来时，摘下树叶上悲悯的露珠
更多的苦，被风一点一点地吞噬

 
　　重阳木
 
你知道，土地神有露水的慈悲
隐居茅舍旁的重阳木以翠微的风
收割日子的疲倦
 
离乡之人，你还认得
草木中的蟋蟀、荷塘上的风，以及
石碑上那些漫漶的名字？
萤火虫是乡村收魂者
游子呵，何日回到故乡的山巅
在风中，搂住兄弟颤抖的肩膀
抱紧树木上的阳光，以及
瓦檐上的炊烟

 
　　薜 荔
 
它顺着瓦檐残留的雨水，攀爬着
脚步葳蕤，虎虎生风。昆虫与风停驻在灰墙上
其乐融融
正好有枚果子，在时光与碧叶间
探出头。像此刻的我，在疲倦中
回到故乡
 
神啊——
这悲欣交集的人世，多让人怜爱呵
 

　　油菜花
 
这些日子涣散而慵懒
芥末黄的油菜花瞬间点燃人间的味蕾
你决定朝着南方走去
过隧道、田野和村庄
你慢慢地爬上山坡
像你八十岁回望故乡一样
满脸沧桑中滴下惊喜
你发现你急切地爱着这漫山遍野的黄
愿意就此随着风盲目地旅行
但远方总是隐藏在布满尘埃的书本中
你一直将自己遁入黑夜的思念中
认识的人和不认识的人同样陌生
你总在文字中摸到不同的灵魂
像山野的油菜花——有着迷人的忧伤和欣喜
你总幻想一场风突然转向
在某个时刻重新打量你的焦虑
你想写一份信投给陌生人
让不同的文字在不同的时空与不同的人相遇相爱
见字如面
就这样，你信心满满地开始去旅行
在某个黄昏遇到灿烂春光
顺便将自己埋在香椿树下
 

　　桃 花
 
你或许从来就没有看见过桃花
关于她绯红的羞涩和内心波澜壮阔的蜂飞蝶舞
你总认为在二月的乡村唢呐吹奏的都是爱情
你不停地从诗篇中掏出自取其辱的相思
以失眠来折磨春天的桃红柳绿
你心虚，像一场迫不及待的风雨追赶飞鸟的翅翼
满地的落红，是你颓败的心境
你在时光之河，开始败诉
黄昏的忧郁像杯酸掉的老酒
你饮下日子的悲泣和鲜血般的诗句
你认为爱情是悲剧舞台上最后的皇冠
在春雨中一败涂地
 

　　神农祠
 
祠堂中除了香火与神农的雕像之外
就是想象中苦胆般的远古岁月与草木的馨香
隔着这个春天的黄昏
我会看到庙宇里废弃的梯子
我双手合十走过暗长的殿堂
取下经书就此青灯黄卷一生
香火在头颅上腾起神的密谕
为了保守这不可言说的秘密
我在露水中拥抱星光和草木
以木鱼和钟罄重复我的幸福
像神农在草木中遍尝人间疾苦
人世弱小，像一阵风
或像一场雨，落花流水，四季轮回
我小小的喜悦，就像桃树上
那声旁逸斜出的鸟鸣
 

　　春 雨
 
某天，你在乌篷船中醒来
这就是江南吗
这就是从前所耿耿于怀的江南吗
那时的你躺在唐诗宋词中
以伶牙俐齿的童音吟唱春天
雨水淅沥像七弦琴的幽咽
那时，你害怕暗夜的猫叫
而今，你打马走过江南的春天
错过的爱情隔着两个季节的雨水
分别坠落在船头
你像摇晃不定的词语零落
其实，你早已抵达江南
那把油纸伞上的雨声
至今还湿漉漉的
只是那命中注定的人
早从唐宋元明清的雨水里隐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