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美丽（组诗16首）

 
沧浪之水
——献给屈原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孺子之歌》
 
屈原不听《孺子之歌》
屈原不乘楚国之舟
走吧
一个绝望的国度
江水会记住
历史会说话
屈原
用清水洗缨
却没有用浊水洗足
决绝，把他定格在了
我们历史的天空
让天空
记下凄美的《离骚》
 
沧浪之水
流过我的脚下
清兮浊兮
我不知道
我只是在读《楚辞》
看唐诗
叹，屈老夫子的
一身青衣
 
沧浪之水清兮
沧浪之水浊兮
沧浪之水
仍在浣洗着屈老夫子的诗魂
 
 
嵇康
 
一个乱世
嵇康走在黑夜的深处
司马昭之心
路人皆知
嵇康只有去竹林打铁
铁锤的声音
惊吓得司马昭惴惴不安
他令钟会去押解了嵇康
嵇康不怕
嵇康走上刑场的高台
从兄长的手中拿过古琴
弹响了中国最凄美的绝唱
 
 
历史最黑暗的那个夜
被《广陵散》的绝响震裂
 
 
诗仙李白
 
用酒写诗的李白
乘着浓浓的酒香
从唐诗的韵脚上飘来
他萧洒的气度
馋坏了皇帝的心肝
于是 妃子们就用醉人的唐乐
暗送秋波
而放荡不羁的李白
却用砚墨脱靴的趾高气扬
一脚把她们全给踢了回去
这可气断了贵妃的情肠
她狠狠地搬过一块巨大的石头
就把李白  绊出了长安
 
绊出长安的李白
风流倜傥地吐出一口口
长长的排律
给李隆基和杨贵妃 生恨地看看
直着腰板 去上了蜀道
蜀道之难
走累了的李白
喝十几碗的美酒
对影成双地上了宫阙
诗 在他的肩上
长成了巨大的翅膀
靠诗飞翔的李白
在高山大河之上
鸟瞰着唐朝
唐的庐山瀑布
长亭短亭和铁马兵戈
全都排成了整齐的鸽子
飞入了李白浩洁的诗行
天空中出现的这种壮丽景观
让看了一千多年的国人
家家户户 都看的上瘾
 
 
杜甫草堂
 
草堂依旧
草堂走过的风雨依旧
令人流泪的岁月，在时光的背后
您的光芒，一直走在时光的前面
 
走进草堂
就走进一段心酸的往事
走过一个踟蹰徘徊的背影
子美，您是诗圣
是大唐风华的半壁河山
可那血雨腥风的祸乱
让您漂泊成了
游子，在风雨中流浪
大唐中落的秘史，在您身上
而您燃烧如火的身子
则是长安最后的落日
 
堂屋
客房
长诗
雕像
这都是您的绝句
是您排山倒海的七律
在史册中闪亮
安史之乱的血刃
挑破了大唐华丽的锦袍
也切断了您
最后重返草堂的栈道
可这间草屋
是您安身立命的江山
也是您跃马扬鞭的战场
 
 
苏东坡
——一部北宋史
 
整个北宋
都蠕动在你的诗中
眉州，在隐隐约约的山里
你与子由跟着父亲
翻过眉山，来到了京师
欧阳修的门下
让您三生有幸
您金榜提名
您苏门三子的喜报
炸裂了北宋沉闷的天空
 
仕途是只
颠簸的舢板
您随性搏击，您谈笑生风
判官、太守
其实都没您的诗酒有味
东坡肘子、东坡肉、东坡鱼
您让北宋的诗坛，飘香四溢
可“乌台诗案”
让您枷锁在身
您颠沛流离
您随遇而安
最后一双脏手
掐住了北宋的血脉
卡在了您的气道
欧阳修、司马光都拂袖而去
北宋的天空
越来越黑
 
您一路遭贬
还是写诗
元祐年间
你更惨了
遭杀的杀
遭贬的贬
他们查抄了你的家产
查烧了您的诗文
您背井离乡的到了天涯
 
北宋的气数现在已尽
新党还在集结
可您美丽的宋词
已挽不住北宋的腰身
抗不住
坍塌的宫墙
你走后的二十四年
北宋的城门，就被金人一脚踢开
 
 
阿曼尼莎汗
——格则勒的回想
 
一条河
穿过沙漠，就流成了蜿蜒起伏的叶尔羌
 
一个少女
弹起弹布尔，就唱出木卡姆的一弯月光
 
一次夜访
一个王汗就爱上了一个百灵鸟一样的姑娘
 
一个王妃，走进王宫
就把一生，嫁给了十二木卡姆的殿堂
 
金色的嗓子，金子的心
叶尔羌的河畔，一只夜莺在深夜里歌唱
 
后来，卡德尔汗的琴声低鸣
深夜里阿曼尼莎汗的歌声忧伤
 
从此，十二木卡姆
在叶尔羌的夜空一夜一夜地回响
 
艾介克流泪，都塔尔哭泣
一朵玫瑰的鲜血，染红了叶尔羌深夜的新月
 
一个东海的诗人
在六百年后，颂唱着阿曼尼莎汗的诗章
 
（注：格则勒，维吾尔族古体格律诗，双行诗）
 
 
诗人波德莱尔
 
诗人波德莱尔
走在诗歌的忧巷里
苦闷时 就用耳朵看书
用眼睛去闻巴黎的腐臭
象征和通感
是他手中最得意的家什
像《恶之花》和《巴黎的忧郁》
都是他孤独忧郁的苦难表征
于是 象征派和整个现代派
都从他的手中涌流而出
 
波德莱尔无穷灿烂的智慧
都非常茂盛地生长在他那
宽厚无比的额头地带
他把文学和艺术的冥思苦想
全都沉重地堆放在他那
眼睑以上 只要他的炯目一闪
那些模糊稳定的语言
及其象征的森林
就像玉珠一样地
滚落下来
 
 
青铜骑士
——纪念普希金诞辰200周年
 
 
青铜骑士
骑着青铜的烈马奔驰在俄罗斯草原
青铜时代
铸造了青铜巨人屹立在莫斯科广场
二百年后
你的生命依然常青
皇村的故事依然鲜活
十二月党人写下的诗章依然鲜亮
 
作为父亲
作为太阳
你从俄罗斯的大海升起
那是沙皇的年代
亚历山大的子弹，没能射向你的胸膛
流放
你让俄罗斯的寒冬
充满诗歌的光芒
自由
女人
诗歌
谁能玷污你的荣光
 
自由
大海
诗人的尊严
这是历史打造的辉煌
你的死
都是用骑士的高贵，倒向太阳的方向
 
 
荒原
——读艾略特《荒原》
 
燥热的夏天
蚂蚁都失去了出发的方向
热气流在向西推进
天空，到了爆炸的燃点
荒芜的大地
在等待一场暴雨的洗礼
 
艾略特的荒原
是纳粹和党卫军践踏后的荒原
奥斯维辛
在向波兰不断蔓延
希特勒的屠刀
对准犹太人的族群
恐吓
拘捕
屠杀
集中营
欧洲成了人间的地狱
成为一个恶魔疯狂嗜血的祭坛
 
制止魔鬼的疯狂
诺曼底，这是欧洲最长的一天
盟军，在这里登陆
艾森豪威尔的空降师已经跳伞
水面突击队
已经上岸
 
多么艰辛的苦战
整个欧洲，终于看到了希望
 
一个哭泣的欧洲
一个弹痕累累的欧洲
一个一座座集中营的欧洲
是艾略特夏季苦难的荒原
 
 
献给艾青
 
在大堰河的泥土中长出的嫩芽
长出了一枝伸向太阳的花瓣
你固执地攀援
西湖之水 为你踏青
为你浪漫的笑脸
荡起了涟漪
《恶之花》 从波德莱尔的手中
滑落 在巴黎忧郁的街上
把你擦洗成雪 擦洗成凡尔哈伦
和兰波的浆果
在黑暗的夜里 踟躇
 
背起画架
你像背起阿波里内尔的那枝芦笛
踏上了闸北
残破的楼头
 
1932年的雪
落在了中国 寒冷的北方
也落在了大堰河的村头
你望着大堰河褓姆的坟头
望着那檐上枯死的瓦菲
悲痛地哭了
哭声 流出了铁窗
流成了一篇不朽的碑文
在南中国的村头 矗立
于是 松明从我们的身边走过
像太阳高举着火把 诗歌
和延河之水
东方 泛出了白光
泛出了黎明孩子般的微笑
 
然而
你那紧握泥土的双手
却在一九五八年的冬天
握着满目的泪水
把心扉撕裂
把歌喉唱烂
孤独地蹒跚在
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边缘
 
当春风吹来
远方的呼唤
一下就震裂了天山的冰河
你虎斑贝般地站在礁石上面
像热烈的太阳
把我们认领 我们
只是你二十年罹难而丢失的孩子
是你希望盈盈的种子和诗歌
 
 
致昌耀
 
桃源
桃花源的故乡
一个个头不高的少年
偷偷的跟随部队
然后又去了朝鲜
这次的离家
竟然是你
永别的一念
母亲的泪水
已是流干的泉眼
 
走了
就走得无家可归
无亲可省
来到青海
你把《花儿与少年》
收编成册
把诗歌种成了高原的庄稼
诗歌，向你抛去了媚眼
你像轧过青海的高车
翻过了白头的巴颜喀拉
 
右派。一个二十二岁的右派
被历史诬陷
被罪恶击打
被苦难的石头最后击伤
青海湟源，西宁监狱
两颗铁钉
很早就钉入了你的骨头
像两枚存留在你身体的弹片
疼痛
发炎
抽搐
你一夜一夜地熬着
 
苦难
打磨着你的诗句
诗，从峻拔的高山长成云杉
从而让我们眺望
你站立，是插入云霄的高峰
你倒下，是一条浩荡不羁的河床
 
 
乡愁
——悼余光中
 
今天
我依然会为一个诗人的离去
泪流满面
《乡愁》
不仅是一枚回家的船票
还是一次国殇的祭奠
你是在那头
还是在这头
都是一次历史的伤痛
 
伤痛
被时间撕裂
被手左右
你在剧痛中呻吟
 
 
悼洛夫
 
洛夫走了
带着诗魔
和半部《诗经》
但我知道
你是踟蹰而行的
你舍不得两岸三地的丽水青山
舍不得唐诗宋词的平平仄仄
你的《创世纪》，一直让我望眼欲穿
 
你像父亲
走在长安城的背后
把背影
留在了咸阳
让长安像首长长的诗歌
走在我们现代汉语的路上
 
 
脊梁
——痛悼诗人邵燕祥先生
 
文字还是钢铁的硬度
诗歌还是剑侠的气节
 
一个名字
七十年来，都在铁锤下不停地锻打
 
当你的诗歌，爬上新中国的船舷
在大海里远航
海浪击打过你的胸膛
暗礁撞击过你的身板
你的故事，就是一个闯过海浪的水手
 
再次上岸
你沉静的审视
奋笔疾书
你像身负重任的父亲，巡视在船舷
 
又是四十多年
你不屈不挠的身子
依然是落入海中的铁锚
顶住风浪，也挡住了暗流
 
可你走得如此匆忙
从而让一首诗，哽在了我的胸膛
 
                                  
北岛
 
无论是罪恶还是幸福，我们都铭记在心！
      ——题记

一条河
在血脉奔涌
一条河
在历史中澎湃


一条河的激流
不舍昼夜地冲决堤岸
 
谁在岁月的远方
在回望着我们
 
 
多多

你从阿姆斯特丹归来
那时，正好春风拂面
那时正值阳光明媚
诗歌在你低哑的嗓音里震荡
白洋淀
东交民巷
知青回城的风里
都曾传颂着你的诗歌

低音炮
爵士乐
穿透古老长城的音质
这让陈旧的中国震惊在梦乡
多少年后
我们才惊异于你文字的力量
我们抚摸你与北岛的诗歌
诵读一行行淬火的诗句
像看到了夜空
一道道的闪电
诗人
我们知道了你炽烈的火焰
会烧毁什么
会锻造什么
你从阿姆斯特丹归来
怀揣着赤子的心跳
在京都呼号和吟唱
诗歌
是你的动脉
是你生命燃烧的火焰

火焰
我再说说这炽烈的火焰
每次看到你后
我就感到你那燃烧的火焰
一团炽烈干净的火焰
像你满头燃烧的银发

看到火焰
就会自然想到你的诗歌
想到你燃烧的银发
和你从阿姆斯特丹归来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