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蔓诗选

 
《反刍》
 
写到风，爬行变为奔腾
写到雨
一河闪烁的鱼鳞像过去的伤疤
被波涛掀起
几个放牛娃乘着水声归去
雨点跌落枝头
把一条河激得花枝乱颤
 
写出阳光，写出流水
用轻灵的文字
打开一堆花的呼吸
 
而一块乌云
正反刍高远的天空
淅沥的雨水反刍大地的毒草
黑色的旋风反刍泥沙俱下的生活
迸发的激情反刍虚假、浮躁、麻木
敞开的星河
正反刍人间遥远的宁静

 
《禅音》
 
烛光里传来余音缭绕的歌声
一滴雪融的水滴
凝固在清澈的眼角
合掌祈祷时，钟磬击打的音乐  
渐行渐远
 
一种历尽沧桑的情感
在菩提树下流光溢彩
那些红尘里的往事
化为菩提树上的晶莹一颗
 
我们如风雨中飞来的鸟儿
捂着伤口，对青灯发誓
誓言，撼动时间的白发
 
 
《须臾之物》
 
隔着雾隔着雨
虚幻的皱纹，像炊烟
意念涌动
遇到那些无形的人
互道珍重
 
藏在身体中的露珠
比梦远，比羽毛轻
在骨骼上走动
在流动与静止的空白中
融化了内心的一座横断山脉
 
多少须臾之物怀抱暗流
打磨一块生命的磨刀石
 
 
《云掉下来》

什么东西掉下来
蹲在草的背上
伪装成马匹，打着响鼻
水面静止，白云逼出暗夜
天地清澈见底
愿望，草一样青
鱼船叮当，千言万语
恰如满天星光，从漩涡里浮出天空
人间大小事，忽然往东流
 
 
《和解》
 
穿过山川河流
讲着情不自禁的惆怅
 
用古老的雄心
提着光怪陆离的风景,半生平庸
从一条水走出另一条水
不摇不曳，又提着一块卵石
从目标中突围，声息俱无
去一个远方的远方
坚定、清晰的单纯中包含着深远迷离
孤独的，却是神圣的
 
源于身后那么多鱼儿的仰望
与那么多旋涡的和解

 
《川流不息地点亮每一寸家乡》
 
燕鸟发出孩子一样的叫声
像跳动的火焰
川流不息地点亮每一寸家乡 
 
突然从天空掉下来
掉下来的同时
是否会有一座生灵的丰碑立起来
 
影子死去，子弹在心里哭泣
它多么想与鸟儿一起飞啊
 
被枪声惊飞的另一些生灵
预感大难临头，各自乱撞
把人们激动的仰望当作卑鄙的谋算
 
眼前一亮的刹那
它们张开翅膀煽动一下
好像是对人类投下的蔑视 
 
我呆呆地怅望远去的影子
良心开始焦躁自焚
恐惧天空就此凋零
 
 
《一卷风》 
 
火车驶出站台
一朵酩酊大醉的云，缠绵在黄河之上
卷了又舒，舒了又卷
随着黄河水，越飘越远
 
雨倾泻而下，我迷失在路上
失望的脚步和泪水
一起转动，世界像滴答的闹钟
一刻都不安静
 
一卷吹来的风
把自己揉成了碎片
身体里有万吨海水就要溢出
 
 
《激情舒展》
 
这花粉的气流，激情舒展
改变了山水的颜色
 
正绿的草，漫上山巅,像春水狂涨
油菜花的金黄，上升着
蝴蝶飞进庄子的梦里
一粒石子和纤尘，用力碾过来
伸手接住，还来不及欣赏
一些形形色色的鸟语将我淹没——
 
我踩草散步，山岗动起来
红花盛开、树木明朗
风的腰带束不住季节的豪情
很多人在春天感冒，纷纷倒下
 
我走在路上，如履薄冰
抱紧一块石头，让春天浮上来

2017年发表于《原点》诗刊年选
 
 
《另一种抵达》
 
抵达的时候
正好被安置在大山的底处
 
暗下来的天空对着夕阳
在悬崖上歌唱
 
我轻轻放慢脚步
草色里的黑幕渐渐褪去
 
远方，黑暗中涌来的思念
是另一种群山之外的抵达

 
《万物起身》
 
万物在霞光中起身
天空正在铺展，犹如树冠张开
几个人在大路上蹲下去，吹着胡子
站起来瞪着眼睛，与自己较劲
 
忽而互相踩死对方的影子
举起双手赞美，暴露出他们的无知
 
数不清的微尘拥有沙尘暴一样的野心
飘向世外，不重复过往，不惊动众神
 
在清晨走动，飞起来
明确人类方向，冲到我的前面
像三月的桃花，呈现爱的模样

 
《合欢树》
 
一只鸟衔着草
放进窝里
树枝倒挂着的一串花
 
天空弯曲下来
无法触地的叶子动来动去
一群少年踩坏春风
从湿地上跳起来
抓树叶
 
空白的他们
和世界之间矗立的一张透明玻璃
可以眺望无限风光
 
树叶落地，为新芽腾出空枝
花朵飘来
少年眼神里的时光落下
青涩远去
 
 
《露珠》 
 
举起手，碰了一下
雨，扑簌簌地落下，想躲开
花朵带着一串串新鲜的露珠
打落我身上的尘埃
用晶莹破译了桃花的陡峭
用剔透把我从浑浊的下游
拉到清澈的上游
将一片春天推倒
静静的暗伤在桃枝上起伏
忧伤没有折断
突兀的枝条
比人活的长，死得久

2017年12月6日定稿于巴中

 
《雨》
 
清澈，直抵人心
象琴弦，微微颤动
音符跳过心海，迅速生长
天空和我充满涛声
悄悄完成与大地的置换
 
一场雨落在另一场雨中
变换着人间的秩序
那些沾满泥土的虫子
发出细小的呜咽
 
浮躁和对立趋于平静
赤诚和善良正在滋长

 
《千锤百炼的美》    
 
破开网线，沿路向前
水流恍惚，灯影零乱
轻轻走动，看它们的身体摇晃
 
一道孤峰时隐时现
我转过身，波涛撞响岩石
岩石擂散漩涡，碰痛我的双腿
 
不得不放低自己
成为一滴有灵性的水
成为一粒融于海的盐
成为一滴融于血的泪
把梦想收藏在这小小的水湾
 
幻想一次，凝练一次
一万种新的灯盏，次第开放
千锤百炼的美
反射出光芒万丈
让我站在更高处
 
撒下一张网
将石头下的阴影
一网打尽
 
 
《打开一条万物的生命之路》
 
随手抓起一把水珠
摔在地上
打开一条万物的生命之路
 
失去的美好悉数召回
一些诀别人世的肮脏事物
倒下去与草芥作伴
或者用泥土把自己埋起来 
 
 
《山降出骨头》 
 
天，落在背上
一场蓝填满身体
 
流水卷起太阳
像是怀里正在转动的地球仪
 
我躺在碧波之上
群山侧身，被迫降出骨头
落下一粒身上的草籽
 
深渊里的海族
啄一下，唤醒源泉
 
 
《远眺》 
 
几只红雀向我飞来
翅膀带出呼啸的风声
清扫着慢慢下降的暮色
 
此生，此时，一望无际
也许自己曾是一位千年前的游吟歌手
忘记性别
忘记出发地
在这里刷新一年又一年的涛声 
 
河水矮下去
矮下去的东西越来越多
群山在拐弯，石头与土地
蹒跚着，拘搂着
 
它们狂躁，一日千里，来去匆匆
随着大河潺潺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