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塔上的鸽子(组诗)
2025-06-02 作者:三色堇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三色堇:本名郑萍,山东威海人,写诗,画画,现居西安。中国作协会员,陕西省文学院签约作家。陕西省美术家协会会员。获得“天马散文诗”奖,“中国当代诗歌诗集奖”“杰出诗人奖”,《现代青年》“十佳诗人”“第五届华语诗歌春晚十佳华语诗人奖”“前海诗歌大赛金奖”等多项。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北京文学》《上海文学》《诗刊》《诗歌月刊》《星星》等多种期刊,入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南方的痕迹》《三色堇诗选》《背光而坐》散文诗诗集《悸动》等。

《萧山梅子》
他用粗糙的大手
小心地捡起这些血浆色
落了一地的梅子
我真怕风一吹
它们会染红了整个萧山
染红正在梅树上啄食果子
的那只蛇尾雀
我喜欢称这些梅子为
木九子
木九子消磨了太多的传说
却无法消磨
一只酒杯对它的恩宠
《老菜场》
冬天的老菜场,不乏热闹
我看见,一对老夫妻艰难地搀扶着
在一堆土豆前,停下来
像我久未谋面的母亲
一直在跟生活,讨价还价
我祈求上苍,怜悯他们
那些萝卜,黄橘,粘着新土的大白菜
像我陌生的远方亲戚
并不拒绝,我不请自来的垂怜
那些烟火里的物种
在小商贩夸张的叫买声中,完成了一次
平等的交易
我突然看见,一杯拿铁的香气
从顺城巷,从一个网红的老街区
传过来
瞬间淹没了一个诗人,对一座老城
灰色的记忆
《天降塔上的鸽子》
阳光的黄金落下,我写下天降塔上的鸽子
云朵一样的羽毛
透明可见,人群挥动着手臂
朝这些沉睡之神膜拜,呼喊
当塔尔寺清脆的铜钟
向世界昭示古老的秩序
这些耀眼的翅膀开始舞动
身着红褐色僧袍的小僧达娃
日复一日正在大金瓦殿上讲经
从容、庄重的宗巴嘎大师
一直注视着塔尔寺和经文的名字
以及黑夜来临之前白昼构筑的魔幻时光
鸽子们开始在人群的头顶低徊
这群独享天空的物种
保留了原始的发音,尊荣或贫贱
如风吹过广场中心的屋顶
永恒的尘世,足够温暖地热爱着这一切
《春天的途中》
久别的春风洗亮了暮色
洗亮玻璃窗上映出的一张爬满皱纹的脸
你的苍老,迟疑的神态,凌乱的灰发
加重了五月里风的重量
我仿佛看到了生于波兰华沙的你
正在感受空气中来临的,春天
它们贴在玻璃窗上
打破了一个冬天的灰暗
它们不知道的是这趟高铁还承载了
一位白银时代的伟大诗人
此刻你不在莫斯科,你就在
我们的血液里
而我正坐在,与你相遇的途中
《百里杜鹃》
我无法确定,这些山脊,包裹着倒春寒的冷
是否把春天推到了山顶
它让我在一朵花前,停了下来
这些红色的,粉色的,白色的杜鹃
显现出少有的闲适和明亮
它们在春天的另一个节点上流放
今天,天空没有阳光
无论它们绽放的是奇数还是偶数
都将我裹挟在,有些凉意的生活里
一种潮汐般的美,已越过百里之外
像一抹海浪拼命地奔跑
所谓的盛开不过是大地一次次
清点春天的心跳
《乐游原赏樱》
春天的乐游原樱花开得透彻
汹涌的花潮,逼停我的视线
从一棵树上发出的鸟鸣,惊动了
数不清的花瓣
它们像是顽皮的孩童
有一朵刚好落在我的脸上
这些从天空中幻化出来的精灵
让我对春天有了一个完整的理解。
它们有散布好消息的能力
我从这些花朵中穿过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春光早已将我们焚烧一净
樱树下一对老夫妻喋喋不休坐了很久
直到暮色落下来
不知李商隐当年是否也遇到了这样的场景
我需要静静地接住乐游原的春天
它们没有一点多余的样子
微风扶住了那些小小的骨骼
又将一群诗人的词语擦得锃亮
《有风经过时》
有风经过时,词语里的溪水
就不会停下来
温暖的五月就充满了可能性的等待
终南山空气清旷
一群将词语视为宫殿的人
他们的执拗与群山的清辉多么相似
漫山遍野的花香不需要备降
只要有风经过
只要轰鸣的雷霆远离夏日
万物遵循着自然生长的法则
它们就有了润泽之气
就像诗人们在一棵核桃树下
坚持着自己的精神重力
《观兰亭》
在兰亭,我用狼毫笔,蘸着清水
模仿王羲之的字体,挥毫
我不写忧惋,不写北方屋檐上的风
只写鹅池里的三只大白鹅
扭动着,雪白的脖颈
在长满瘦竹的湖边,有节奏地鸣叫的场景
叫声像油一样,在水面扩散
此刻,我试着也发出一小串音符
以示我来到兰亭的快乐
那些黑色的石碑,像维多利亚晚期的古董
在细雨中散发着,潮湿的光亮
匆忙中,我未能探秘谢安与曲水流觞的情景
我小心地走近那些石碑
仔细端详着,千年前的真迹
我不懂起笔,收笔,中峰,侧峰
一个从不仰望天空的人
站在兰亭的石碑前,仰视了很久
《海边小坐》
钟摆切割着黄昏
也切割着我的眼角,额头,落在头顶上的雪
也许我不再需要岛屿
不再需要对着大海喋喋不休
无论潮起还是潮落
即使在海边小坐,两手空空
都不会在意,那些风暴与狂澜
我会安静地看着吹远的细沙
看着飞翔的海鸟从浪尖上提取快乐
不知多年后,这片海域是否还会记得
一位诗人,曾一次次在暮色中起身拍下,久久不肯坠落的斜阳
和比天空还高,那绛红色的云
《再写一只翠鸟》
这个春天,我一直
在研究一只蓝绿色的翠鸟
它的羽毛将春天炸开
绚丽又多情
在被我忽视的香樟树与草木间
总是闪电一样,不知所终地飞着
我几乎每天都能与它相遇
从它的瞳孔中,我看到自己
像一粒微尘悬停在它的世界里
我们相识多年,它躲避着可疑的人群
却将彩色弧线的飞翔抛给了我
它知道我对它清脆的嗓音
和红色的利爪情有独钟
它还知道我是一个诗人
我手里有大把的词语能用来恩宠
它快乐的啼鸣
《雨夹雪》
我端着一杯自磨的小粒咖啡
站在27楼的窗口,我看到
今天的雨里夹着雪粒
一会的功夫,它就将西安
变成了张孜笔下的长安
它们像两个陌生的旅人
在终南山下,一路狂奔
它们没有回头,像北方人一样
把血性和勇气砸向地面
我伸出双手
几颗坚硬的雪粒,被我拦了下来
瞬间从我的指间化作水滴
它们活在有用和无用之间
也许一开始我就是错的
我不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但是,我却在无意间改变了事物
原有的状态
《冬夜里的玫瑰》
我嗅到了那朵“深沉的玫瑰”的花香
它在这个冬天绽放的毫无顾念
而时间最终让它的花瓣一片片落下
没有什么能代替它在我触摸的陶罐上
留下来的香气
即使大地上生长的所有名词也不能
空气里充满了忧郁的甜味
我不想它只是一场欢宴的装饰品
一封信札的落款
或者是客厅的角落里投下一道阴影的道具
它应该是一首诗的骨头
让冬夜里
一双空洞的眼眸噙满泪水
《没有一个地方能安放我的孤独》
雪下了一夜,没有停止的意思
好像它要从我的中年,一直下到
我的晚年
就连最大的那棵银杏树
也被压弯了枝头
我知道自己
正在走向那座荒凉的孤岛
正在靠近内心的边界
此时语言失去了它的奥秘
我撕碎了它给我带来的迷惑
和记忆的深渊
原谅我早已掏空了忍隐的泪水
我像一只废弃的旧船被拖到了岸边
在孤独袭来时,我如此镇静
我攥紧了从山里带回的那块生锈的铁
像一个安静的疯子。目光呆滞地
看着大雪,正在掩埋我发痛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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