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甘行记（组诗）

 
 
　　车过无人区 
 
起风了，戈壁滩石头在动
一次变成啃草的羊群，一次变成跌倒的界碑
 
起风了，戈壁滩风滚草在动
一次变成横卧的野驼，一次变成熄灭的烽燧
 
起风了，戈壁滩流沙在动
一次变成流水向不明，一次变成车流横在祁连山口
 
起风了，戈壁滩古地名在动
一次变成丹霞屹立不倒，一次变成残垣在前引路

 
　　德令哈的戈壁
 
可鲁克湖和吉乃尔湖，戈壁滩上的两滴泪
过多的盐让泪更像泪
 
戈壁上，风和石头把德令哈呈现出来
绿洲和沙漠只相隔半个黄昏
 
姐姐从德令哈的旷野远走
诗人与冰冷的石头互为化身
 
牧羊人是沙漠深处315国道上的一个逗号
毡房是戈壁滩遗落的一个孤岛
 
风化的沙砾城堡，围不住一盏奔跑的车灯
只有孤独把戈壁紧紧抱住，又轻易掐死
 
青稞和野骆驼在各自的领地分割着盆地
柴达木，柴达木，一个诗人安睡的陵地
 
请驼队先行
戈壁的风无尽头，驼铃是诗人自己把自己摇响

 
 　　群山之间
 
寺院是群山的，孤立的
佛塔是狂风的，静止的
暮色宏大又立体，人间的剪影太薄
 
有人下山来，路在山风里那么长
他不匆忙
天地也不匆忙
天没有一点黑的意思
 
我在沙丘，影子被黄沙
刚好埋去一半
 
 
　　丹霞山下
 
红城堡屹立不倒
黑水国的夕光点亮垛口
沿途而来的鞭马草，引领马群
 
村庄隐匿于深处，青稞晃动
风化的石头
奔跑成满坡羊群
 
狂风叩击过的岩石
对望着落日遗落的孤寂，更悠长，更失落
像一缕狼烟被群山吐出来

 
　　河西走廊的天空
 
云朵的背上，阳光与雨滴在轮流飞
隐匿绿洲的古城
在久旱不雨的戈壁停止风化
 
河西千里，史册里的名字
风干成路碑、界碑、残垣、寸草不生的黑山
人迹的碎花修饰着地界
 
天上一直空着
除了送玄奘西去的云朵，其余的水
守在玉门关、阳关、嘉峪关
 
路途、路途，车轮如飞
前方瓜州的瓜酿着甜汁
更前方，落日把天空变成河水流下来
 
 
　　在大柴旦
 
一粒盐在湖里藏得很深，一万粒盐
把湖水擦得更薄
输掉天空的戈壁，用大湖把它找回
 
一只骆驼在用盐摩擦脚步
一座山把倒影装进一粒盐
 
人间太远
盐湖按住的欲望才是真的天堂
 
 
　　天空之镜茶卡盐湖
 
盐在摩擦，风的国度盐占足分量
倒影有信念，一条波纹也让天空出事情
 
静如止水，诞生于此的水在念佛
风动它不动，天空它不空
 
一封用盐写就的信有晶莹之心
在天上，它顺手擦眼睛
 
盐湖搞事情，天空搞事情
它们一起在人间搞大事情
 
裕固族少女着红衣
她指过的群山必须低首，到湖神这里来
 
 
　　青海湖畔
 
颂经人多杰吉手中的佛牌第一万次拍击水面
水波把经文的浪花一次次送远
 
涌动的鱼群不要拥挤
食物和光芒将一一落在你们头顶
 
我问佛牌上排列的佛的名字
她的藏语回答像在自言自语
 
湖水被她的撞击掀起波浪
群山和鱼群在她手里一起垂首
 
暮光之下的青海湖虔诚无比
唯有浩瀚之水能懂她手掌的佛力
 
 
　　戈壁羊群
 
它们活在沙里，草里，石头里
它们有同样的眼神
 
它们活的样子
被鞭呵的样子
那么熟悉
 
 
　　海拔之上
 
他们诵经、牧牛、种青稞、赶牦牛入水
他们祈福、还愿、做糌粑、磕等身长头
 
海拔一千米，海拔二千米
海拔三千米，海拔四千米
海拔五千米，他们只比海拔高一点
 
他们和青草一起、和湖水一起
和云朵一起，和牛粪一起
他们肤色被戈壁、湖水、石头、天空的颜色调匀
 
细雨中的藏族女孩
我问她的名字和学校
稚嫩小手指着的地方只有山口、风和戈壁
 
妈妈用手机全拼
打出女孩的名字多杰吉
她家毡房像小蘑菇，被海拔三千八百米的风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