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诗十九首

关 注

蜻蜓 围一只圆球飞行
想起卫星围地球运转
轨迹是目光
关注人类

生命一如菌类生物
在显微镜下舞蹈
烛光舞很动人
人的表演使人胆寒
智慧追逐着智慧
智慧垒成摧毁力强大的反应堆
压进敏感的神经
在多情的眼睛里
获得的时候觉得不费吹灰之力
失去的时候便觉得掠夺并不容易

小妮子惹眼儿
年轻少妇媚人
峡谷张着欲壑难填的大口
梦里有一次酣畅淋漓

人类最高档次的痛苦
源于人类最原始的冲动
人类最大规模的战争
源于人类最狭小的心胸

于是
便有小妞儿摆弄爱情游戏
便有小伙子失魂落魄于街头
勾引的念头和
打架的欲望
便在边境上游荡
不肯放进一缕清风

弥漫空间
空间没有一粒空气新鲜
有一位诗人，就是我
觉得从此与飘飘的灵感绝缘


演 习

这是男人们的事

大海翻卷着一种危险
使每一朵浪花都变成了阴谋
男人们感到了不安
妻子太美丽了
热血在担心
担心郁积成一种勇猛

灌注于拉力器
早晨的空气很新鲜
像夜一样
可以擦亮眼睛
使胆子胀圆
拿着生命像拿着玩具
玩出了机智
以及生存的保卫能力

海燕因暴风雨振翅如铁
金属的性格在丘陵上爆炸
草坪上的蘑菇开在了蓝天
美丽的草原抖动成海洋
懦夫这时很像英雄
女人男人化
男人接近了疯狂

全部的过程
培育着不驯的野性
不驯的野性
在口径不一的枪炮口里
吞吐着
参观台上无数望远镜摸着的炸点
然后又摸着暴跳的烈马
做着很理智的表情

理智在这里更为残酷


冲锋前心理透视

关键是没有勇气
其实拧开圆把手的门
什么也不会发生
爆炸不会比笑声嘹亮
笑声 那种刻骨铭心的笑声
会热情地握住你的手
牵着你走过
母亲看电视的书房
一拐弯
你的眼睛就会发光发亮
远没有你的想象丰富
那个供你射击的平原
火药味强化了你的记忆
弹片也只砍掉了你多余的激情
那个供你射击的平原
没有凸凹
甚至连一簇遮挡视线的剑麻
也无力拱出地平线
你预备的心惊肉跳
这时完全用不上了
冲锋像一种快活的娱乐
你禁不住会一泻千里
浪笑对于很多胆小鬼
关键是没有勇气

1989.11.1


发生了什么事

轻松的日子一周又一周飞逝
我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安·阿赫玛托娃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椅子却不安地挪动了起来
窗玻璃也开始笼罩阴云
太阳依旧而感觉不像往常
眼皮在跳着一串音符
录音机关闭而心里回荡着莫名的旋律
发生了什么事

童话世界盛开迷人的微笑
嘈杂繁市挤不进心室
那里正在放映反法西斯的电影
所有惊心动魄的镜头都使人毛骨悚然
但无法关闭灵魂
无法合上心门
这一切必须承受没有任何办法

但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股子冷气偷袭心上高地
西北风还在塞外徘徊
打仗也许能当英雄
死亡
太 可 怕 啦
但是，但是千万别遇到那线吊泉
弹奏高山流水的神曲
打动坚硬的山岩
所有的岩石都不是无懈可击
当年。当年那场战争也是险胜

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是一种苦味儿的等待
望夫石望着日落日升也美妙绝伦
胡思乱想的等待
总有一周与一周不同的预感
阳光不怕重复地讲述山水
星月不怕寂寞地描绘孤独
发生了什么事


恐惧之美

恐惧之美 妖如躲闪瞳眸
灿似战惊抖索之十指 大街
移动黑色淫蚁 一个一个
一个挨一个 界桩
城堞 脸皮张张
自办公室至厕所至恩爱之吻
至新婚婚床 盛开意识形态
以及楔人心室之刃 恐惧之美
一如低三下四的侍者
新贵欢狂浪笑 露整齐洁白
毒菌层层的贝齿 似刀
在你在他在岁月的漫长里
屠杀欲望 并接近英雄
恐惧之美 在阳光之下
盛开深寒之夜的莺泣 使肉色的心
开始发声 悠悠
幽情如月 照声声吉他琴曲
表达岩下纹路奔突 于你于他
于大地所有沉寂的背后
缓缓浮现 恐惧之美
妖如美女膝下
乞求的目光 真诚至掏心剜肺
仍觉心虚 仍觉  不堪一击
故而抖索 故而
拿不稳一张薄薄的饭票 何谈
天上宫阙 恐惧拥抱分分秒秒
伟大的爱国主义 和
古老的英雄主义 和
不可一世的诗人 都他妈的
钻进抖索的十指
和筛糠的身体 恐惧之美
恐惧之美无所不在 包括所有艺术
波德莱尔和王久辛
启窍之眸瞥见恐惧之花
一如世界全部的魅力
正于此弥沸芬芳 嗅嗅

我又一次陶醉于首都华灯初上的夜晚

1990.6.30．下午3:50于北京魏公村


战争初期

出其不意的一击
没有料到第三者会迅猛而又无情地
向司令部播射火箭弹
火光映红了天边的晚霞
你当时正坐在遥远的山上思念着
感觉霞光像信鸽一样飞向远方

哼着一支小曲在行吟中漫步
爱的余音从你的心里横溢了出来
对于战争
你没有料到会像细菌一样蔓延
围困你而你一丁点儿都不知道
她说
你自信吧
你这个恃才傲物的男人
根本不知道
心会在什么样的进攻下举手
更不会懂得
婚礼与投降仪式的本质
没什么两样

蓦然间 你想起
德国纳粹的党卫队
在罗马尼亚无人的大街上
跺脚行进的样子
威严而又阴冷
庞大而又可笑
你记得看到这一幕的时候
身旁坐着的姑娘拽住了陌生的
你 你不知道她怕的是什么
欣赏女人害怕的样子着实令你快慰
你在战争初期气势汹汹
以为站在一块辽阔的疆土上
小鬼子都会吓破狗胆
在你得意 并且准备忘形的时候
第三者悄悄地抄近路袭来了
只是轻轻而又闪电般地一击
第一个回合便结束了


冲的时候我提醒你一句

小兵子 冲的时候要谨慎

不能怕死这是肯定了的
向斜坡的山迎崖的壁 投掷手榴弹
要小心脚下的石头
和飞来飞去瞎胡撞的子弹
要看看喊冲的人是不是没有老婆
他的孩子是不是野种 这都不太好说
所以你要小心
敌人的所有注意力
是在寻找你的麻痹大意

当然 不能怕死这是肯定了的

有时候敌人会故意让你占领一个山头
趁你得意洋洋　向上级报功的时候
便把你放翻击毙　所以
冲的时候不能不想一想退回去的道路
我知道　你热爱课本上的祖国
和小村妮儿衣扣扣严了的爱情
我知道　你说话的时候
从没有想过会不会有人告状
你老是挨批老是反省　从来没有长进
所以　冲的时候我要提醒你一句
小兵子　要小心
但是 不能怕死这是肯定了的
该挨一枪的时候 你躲也没用
该发生的故事防不胜防
所以　流血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
不流血的事情比流血的事情　更为寻常
你练习瞄准的时候 敌人早已是神枪手
并装备了夜视器材和瞄准镜
现在武器更新得很快 手段越来越高明
中东战争一个劲儿地升级
色情间谍都已经淘汰
现在的士兵都有大专以上的学历
杀人已经完全可以不用武器
这些情报恐怕你已经知道
在人生的战场上跳芭蕾千万别抽筋儿

小兵子 冲的时候你可要小心

1989.11.26.


主攻方向

它藏在贪睡公主的被窝儿里
与梦幻作伴
毫不理会窗外的冬天
和冬天寒夜里凄楚的风声
把自己的身子捂严
严防泄露一丝温暖

我深深地知道
现在天还没亮
它就是醒了
也懒得召见我
让我真相大白
使它失去意义

我只好耐心等待
等着它醒来后的厌睡时刻
虽然我已经十分劳累
眼睛已不止一次
不打招呼就要合上
但是我仍然命令自己
像做广播体操那样
按时上班下班
让身体的各个部位
服从意志

我的意志向前向前
一直努力着接近它的身体
接近窝藏着主攻方向的身体
而它却在温暖的被窝儿里
一串又一串地做着好梦
根本不理会我的顽强
以及我预放在喉节的呐喊

1989.3.27．兰州


如果你像一只螃蟹一样向后爬^①

海誓山盟过了
还是诞生了一只向后爬的螃蟹
壮行酒飞流直下死寂世界
灵魂竟没有渗进一滴

祖国啊
铅云漫涌阻抑欲望
莫名其妙地相思
顽固不化地守卫
挪不动一个幼稚天真的闪念

跑吧

海誓山盟过了
苹果鲜甜还带点酸味儿
大地伸开无际的手掌
接住了一个生的果实
坠果坠果
没有一个成熟的思想
和科学的想象
蹲在构思的角落神聊海吹
冲动没有偷懒的习惯

星星在冷笑
海洋深处的游鱼
裏着一次又一次拍天的狂风
帆在海峡上跳舞
绝望在忍受中踏上草坪

阳光柔和风很温顺

狗可以被刀宰掉人可以被心删掉
烈士的花名册上从来不记载恋爱经过
为爱可以决斗
为决斗可以逃跑

尽管海誓山盟过了

①莎士比亚诗句。


防  线

铁一样冷冷地感受着
穹庐的夜空包围着她
感受着她
她延伸着冷冰冰的气息

所有奋起的神经
被昨夜的严霜
击退了
热望因碰到寒流 缩了回去

大地一片银光闪烁
天上的星星不明亮了
黑色的欲念躲躲闪闪
那可是侦察兵的身影

不动 望着谨小慎微的偷袭
生怕泄露内心的慌乱不安
别动
不动就是不可凌辱的威严
起风了
起自铁一样冷冷的鼻息
拂过所有防线上的草
所有枯草都挺拔成雪色的利剑


战斗经过

肯定是她在前面跑
我在后面追了

仿佛钻进了闷罐车
车窗外的小河小树林与行人
都顾不得去望了
嘴里含着前方
心儿踩着前方
前方浓缩为一串笑声
炸响于爱慕英雄的路上
在今天的追赶中
回响 担心追不上
担心被人抢走
腿不太服从命令
意志被拉得很长很长
后来把她撵进了死胡同
无法不坦白不举起心
她说 我爱你
就应声倒下了
于是她慌恐地扶起你
问你是不是跑得太急
你怔住了
深情地望着她
她就用她的唇吻了你
你便感到血
从脚根子涌到了脑门子
并呼的一家伙站了起来
把她抱进了山洞

那天 好像敌人五倍于你
你的所有子弹全部射尽
枪管滚烫并且颤抖
像发怒的狮子
接近了真正的疯狂

就这么回事
还老觉得自己是个战斗英雄

1987.12.4.


钢 铁

坦克冲我开来时
对我吱吱扭扭一劲儿点头
那炮口 真像张开的歌喉
拐弯 坦克的屁股用力一扭
大地上留下深深的土沟
我羡慕这膂力无边的钢铁

1990.2.9.北京魏公村


把这些尸体再数一遍^①

橘红纤指
缠绕着不再呼吸的情书
和战报 散石榴的头颅
不再透明的思念
和分崩离异的各种欲望
涂抹在山坡上

夕阳洒在起伏的大地

哦 感觉那脸被月辉镀了
风如鼻息吹着唇线勾出的诱惑
多想……呵
可惜
没有通过活蹦乱跳的小兔子
和肢体的一些会交流感情的部位
交流过
战争的终极目标
大方地摆在冒烟的土地
前方是呼唤的海
海里也有生命
呵……

那鼻梁 腱子肌  蜂窝一样的胸
滴答着红水的肠子
和一只涸泉般没眼皮而闭的眼睛
常常被画家表现的境界
想起纳粹党旗
便把十指插进泥土
然后开闸
无法封锁原始森林里野兽的嚎叫声
是恨还是爱

把这些尸体再数一遍

1989.11.25．兰州

①题目为美国诗人罗伯特.布菜诗句。


在军事美术展览厅

没有花瓣的花伸着花蕊
蜜蜂一样的眼睛吸着蜜
大厅的板壁冒着昨天的硝烟
心室里回荡着横飞的弹片

我希望看到一位盲老人
他抚摸着油彩突出的脸庞而颤抖手

面对残缺的月亮
谁会不忍望月呢
那些画中人在画框里勇猛无畏
并咬牙切齿作痛恨的表情
展示恨博览废墟上的小花
勾引善良拐骗贞洁上当
毁灭呼唤新生
生命渴望死亡

没有枝叶的树伸着不屈的身躯
英雄在泥土中念叨年迈的母亲
弹片呼啸着削掉情人的思念
生存宰割了活人的思想
和平万岁的口号声震九霄
我们活着没有被死亡遗忘
画幅里走不出一位老人
我们的村庄和城市的上空盘旋着鸽子

我希望看到一位盲老人
他抚摸着油彩突出的脸庞而颤抖手

1989.9.18．兰州


肖 像

娇娃沉默了
他便随和地闭上了嘴
于是眼睛像鹰一样直视
斯大林格勒横飞的血肉
热血开始沸腾
拥抱的激流在大地回旋

那些森林和房子的颤动
娇娃 那美妇沉静如水
缓缓流向阿尔卑斯火山口
使他目含恶毒之舌
舔着时间老人的胡子

童颜泛着多瑙河黎明的光波
下颌肉威武如火焰跳动
黑森林跃上唇壑之沟
无言 多情娇娃一笑间
有他不尽的人欲
自绝望中诞生

1989.10.8.


殉道者

两只苍蝇
它们在我的背上通奸
过性生活
全不知我是它们的克星
而我的朋友
更是它们的死敌
它们放纵地在我的背上战栗
快活的笑声嗡嘤地哼吟
这使我想起
朋友们的诗句
痛苦地组织队形
为排头兵的挑选夜夜失眠
而这两位爱情的殉道者
自由恣肆几近极致
使所有的翻滚都拒绝平静的等待
律动式的抽搐更像疯狂的列车
任何微微的颤动都像诗一样闪光
任何能够丈量的短暂的飞翔
都具有韵味
颤抖得翅子充满了灵气
绿头眼在仔细的享受中渐渐沉醉
它们不知道我是它们的克星
而我的朋友
就更是它们的死敌

1989.11.14


两种感觉的形象化描述

在前沿
可以不提防异性的眼睛赤身裸体
全方位的开放撞不上封建脑壳
在这里
语言可以自由自在地摸女人的屁股
可以交换隐私地达到真正的平坦

桃花源游荡的陶渊明的阴魂不敢来
这儿的子弹挺多而且不长眼睛
说打死谁就打死谁
而且打死就打死了血流如冲动转瞬即逝

这里离人心最近距谎话很远
所以都活得很危险很自由
不用提防被贼偷跑一些什么
即使被偷也不在乎
有野心的敢来也算冒过险了

理解任何人求生的欲望
包括不掏腰包不撬门砸锁的贼
和不耍流氓不强奸妇女的下流东西

很难说被子弹击穿的都是灵魂
却可以肯定
都是血肉
都是有父亲有母亲的生命

能在这里喘息
并且没有后退
内心的世界就被死亡扭曲过
有的扭成鬼
有的扭成人
都要被扭 像人都要接受各式
各样的领导

在前沿不小心会踩上地雷
在后方不小心会说话走嘴
挨炸和挨批的感受差异不大
是一种很不妙的滋味


军事机关走廊

死光摸着硬滑的皮肤
在深呼吸
楼外的青草葳蕤成接收天线
无数情报从天上飞来
进入这少女般宁静而复杂的走廊

皮鞋声像心脏在跳动
声震大地
红篮铅笔笔挺地
环楼敲一遍木鱼
五更天了
绝大多数的公民还在梦乡
拉紧窗帘的轿车
驶出哨兵的警戒线

等待
八个十六个方向
走来山岳湖海的音讯
仿佛在接受背叛
又仿佛在迎接恋人
思绪如潮如雷
慢慢地摸着走廊硬滑的皮肤
已失去初恋的焦躁

一根神经突然拉直
人影晃动如风中树叶
繁乱地敲着一扇命运之门
所有现代化智慧和所有
指挥官的意志
顷刻浓缩为一道命令
洪峰涌出
快感和战争一起诞生


回望激情

意大利 这三个字所包含的音阶
告诉你 那是一个波尔卡旋转的草坪
是起伏的流线型原野
是情人的好去处
是春天的花蝴蝶
它使你留恋生又使你向往死
特别是无法产生旅游爱好的时候
因此要慢条斯理地说
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诗人
为向往浪费了激情

1990.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