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与善、苦与乐的生命交响

孔文越简介

孔文越，90后，文学硕士，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太原市光线诗社会员。作品散见于《诗选刊》《阳光》《山西文学》《黄河》《神州文学》《都市》《山西日报》《山西市场导报》《辽河》《太原日报》《枣花》《知音》等报刊。作品收录于诗集《沸点·每日一诗》，作品曾多次入选诗歌年选。曾获太原市“时代新人宣讲者”荣誉称号。

　　孔文越的《纪年》，是人生的纪年，是心灵的纪年，是精神的纪年。
　　《那时少年》，从题目就能体味到少年的快乐无忧。辛弃疾“少年不识愁滋味”，是从反面抒写少年的天真烂漫。孔文越从正面单刀直入：“年少的欢喜/最大是看星星/最小是一颗糖”。星星是精神，糖是物质。那个年代物质不像现在发达，但人很知足，精神很充实。这是诗人真正怀念的过往。少年时代也并非完美无缺，“我的波点小花裙/至今没找到和它相衬的外套”，这种遗憾耿耿于怀延续至今，反衬出对美的执着追求。“橱窗里的陈列的洋娃娃/一夜之间，骤然长大/换上了花俏的婚纱”。诗人从洋娃娃身上找到一个切入点，巧妙地隐射美好时光的悄然流逝。少年狂欢的美梦醒来后，“随它溜走的/不是青春/是我充满眷恋和期待的流年”。少年是人生最美最诗意的纪年，特别是在经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后体会更深。
　　《此时中年》，诗人的文字有了沉甸甸的重量，从浪漫开始转向现实。“成熟的果子/红彤彤总惹人艳羡/却始终猜不出它背面的模样”。读到果子这个意象，我惊叹诗人观察的细致、心灵的敏锐和表达的含蓄。中年有这枚果子成熟的诱人色泽，但这枚果子的背面让我想到中年的不堪。诗人用“四面楚歌”状写这种不堪，但生活偶尔也会带来这样那样的惊喜。“我耗尽了青春 典当了一半皮骨/换来了中年轮渡的船票”。“耗尽”“典当”，就是为了“换来”一次“轮渡”，诗人把中年的悲怆写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我都不敢相信，这些带血的诗句出自一位九零后诗人之手，其老练和沉郁，比很多中年诗人都痛彻心扉。“行驶平稳却所向披靡/空荡荡的驾驶舱里挂着 我最爱的奖牌/登船的心境像/不会激起风浪的船锚/突来的海难 也能应付自如”。这就是中年的景象：行稳致远，一路向前。空空荡荡，又有所成就。心平如镜，能临危不惧。 从少年到中年，是一次精神的飞越。“中年如狂欢后的赌局/一切都已既定/结局却未降临/冒险 未完待续”。情感急转直下，有点宿命的变调。既然是既定，为什么还在冒险。看来既定不是绝对的，冒险就是对既定的藐视，展现出不屈服命运的精神风范。中年由泪水、汗水、血水混合而成，是人生最不容易的纪年，别是一般滋味。
　　《织网的蛛》，也是写中年的感悟。北岛用一个“网”字写生活的复杂和自由的消耗。孔文越的网不同于北岛，她没有感到千丝万缕的纷乱和捆缚，而是把网看作人生没有硝烟的战场，蜘蛛扮演了战士的角色。“目睹过无数同伴华丽的出局/它早已脱去青涩的外壳/换上得体的战袍/在自己打下的江山/得意地嗅着战利品的芬芳”。由梦幻到搏斗，是人生的必然。这个年龄不仅与他人搏斗，也与自我搏斗，不仅与生存搏斗，也与信仰搏斗。中年的伤痕，就是搏斗的纪念。中年的成果，就是搏斗的胜利。“每一根蛛丝都藏着/精打细算的苦心/它支撑着这只盛年的蛛/倔强地抵抗严冬的降临/不愿老去”。人到中年，再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望星空，在现实环境中苦苦挣扎的过程中，不知不觉走向岁暮。
　　诗人写得最后一个纪年就是暮年，虽然没有开门见山地破题，但《落日的心》就是一首暮年之诗。孔文越写出超越她年龄的诗，是一首思想成熟的想象之诗。年轻注定要衰老，生注定要死，这是辩证法，谁也无法抗拒。诗人登高望远，认识到这种必然，才镇定自若地写落日。她既没有像李商隐那样感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也没有激昂地吟诵“满目青山夕照明”，而是赞美落日“世间没人能比你更懂/守候的深意/从开天辟地到孵化生灵/你从未缺席”。落日不张扬但也不缺席，不高高在上也不冷漠，“众生似乎是你平等的子民”。有了平等的思想，就会产生悲悯的意识，“落日啊/你懂得心疼辛劳一天的人们/半片苍穹，绘成了写意画卷/未归家的人，眼里装满霞光”。小我有了大我，个体变成社会，这是一个诗人艺术上的脱胎换骨。落日俯首万物，让落叶归根，其善光芒四射。孔文越状写暮年时，收回了少年的纯真和中年的锐气，情感更加深沉，思想更加开阔，写出了人性之善，与少年的美相比，是一种层次和境界更高的美。与中年的激越和苦涩相比，更加平静和沉稳。
　　《永恒的此刻》与《落日的心》一脉相承。 “纯粹地听鸟儿歌唱/不去分辨其中的歌词/宽容地接纳衰老/不去倒数生命的日历”。红尘滚滚，谁能摆脱利欲的羁绊，去聆听天籁之音，谁就是幸福的。人生易老，谁能平静地接受生命的衰老，谁就是幸福的。没有对生命的洞悟，就不会有如此超凡脱俗的生存境界。
　　诗人的三个纪年，色调不同，声音不同，姿态不同，或优雅浪漫，或激昂悲壮，或宁静平和，共同构成生命绚烂悦耳波动的图谱。
　　孔文越的诗初读感觉平平常常，再读就觉得不同寻常，反复读就感到特色鲜明。她的语言和意象好像别人用过，深入地读才悟到与别人不一样，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她既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步人后尘，在现代诗已有的基础上努力施展自己的语言和意象才能，犹如平地响起一声惊雷，其创造力和审美力令人刮目相看。现代诗结构松散，已成通病。孔文越的诗句与句、节与节之间不敢说严丝密缝，但总有一种内在的精神把它们贯穿在一起凝聚在一起，即使是议论，也不疏离其外，确有浑然一体的效应。
　　在九零后诗人中，孔文越无疑是佼佼者，前程不可估量，但艺术之路对谁也不会平坦。一个诗人若看不到自己的软肋，提升就很难。对青年诗人而言，在写作时大多存在可有可无的东西总是不舍忍疼割爱，尤其是那些空洞的议论，势必会影响诗歌的凝练，冲淡诗歌的主题，对意境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诗歌与小说、散文不同，有时多一个字，用错一个词，就败坏了诗意，写诗需要做到惜墨如金，反复推敲。我期望诗人，在写作的细节上精心打磨，在写作的格局上要收缩自如，扬长避短，超越自我，争取早日跨入一个写作的新纪年。

纪年（组诗）
孔文越
 
《那时少年》
 
年少的欢喜
最大是看星星
最小是一颗糖
 
喜欢的零食永远有人分享
公主和王子不会错过
 
长大后
我的波点小花裙
至今没找到和它相衬的外套
橱窗里的陈列的洋娃娃
一夜之间，骤然长大
换上了花俏的婚纱
 
年少是美梦的狂欢
大梦一场后消逝不见
随它溜走的
不是青春
是我充满眷恋和期待的流年
 
《此时中年》
 
成熟的果子
红彤彤总惹人艳羡
却始终猜不出它背面的模样
 
正如
我喜欢四面楚歌岁月中
未知的惊喜
我耗尽了青春 典当了一半皮骨
换来了中年轮渡的船票
 
行驶平稳却所向披靡
空荡荡的驾驶舱里挂着 我最爱的奖牌
登船的心境像
不会激起风浪的船锚
突来的海难 也能应付自如  
 
中年如狂欢后的赌局
一切都已既定
结局却未降临
冒险 未完待续
 
《织网的蛛》
 
一只蛛
早已在一处坚硬的琉璃瓦下
日复一日
盘织了一张密实的大网
 
三亿年的见证
基因本能地了解
风的走向
甚至能揣测
暴风雨的习性
 
目睹过无数同伴华丽的出局
它早已脱去青涩的外壳
换上得体的战袍
在自己打下的江山
得意地嗅着战利品的芬芳
 
规则的岁月里 抽丝剥茧
蛛网俨然身体诞下的艺术品
每一根蛛丝都藏着
精打细算的苦心
它支撑着这只盛年的蛛
倔强地抵抗严冬的降临
不愿老去
 
《落日的心》
 
世间没人能比你更懂
守候的深意
从开天辟地到孵化生灵
你从未缺席
 
从不宣判世间的善恶
众生似乎是你平等的子民
从不开口
但孩童也知道你的名讳
精准的时间，定格的坐席
日复一日播撒慷慨
 
落日啊
你懂得心疼辛劳一天的人们
半片苍穹，绘成了写意画卷
未归家的人，眼里装满霞光
 
你听出落叶的心愿
风儿耐心地回答
于是捡起地上的落叶
将它们放回
最靠近树根的地方
 
《永恒的此刻》
 
想靠近太阳
要付出失明的代价
想靠近月亮
反而越走越远
 
几百年未解的哥德巴赫猜想
给手脚戴上了镣铐
西班牙的达利多么幸福
在似梦非梦的瞬间
参透了时间的永恒
 
纯粹地听鸟儿歌唱
不去分辨其中的歌词
宽容地接纳衰老
不去倒数生命的日历
 
生命的真相如此单纯
当你放弃 费尽心机地猜谜
它已然停于指缝
以最完美的姿态
提醒你
此刻就是谜底
 
    原载《火花》202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