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似与不似之间游走

　　在我的印象中，写史，要么容易食古不化，枯涩无趣；要么就是板着个面孔，道貌岸然，一本正经，让人敬而远之。写爱情，要么就是卿卿我我，地老天荒，甜得化不开；要么就是要死要活，非君莫属。而将二者有机融合到一起，既像写史，又像写爱情，借古人躯壳抒自己块垒的诗作很少。而善于此道的诗人似乎亦不多。

　　读了心曼墨香的《昨夜，乌江涨潮》，我算是开了眼界——原来历史可以这样写，原来爱情还可以这样写。虞姬与楚霸王项羽皆系历史名人，他们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不断被现代人搬上荧幕、唱词，弄得妇孺皆知。

　　史载，楚汉相争后期，项羽趋于败局，于公元前202年，被汉军围困垓下(今安徽省灵璧县南)，兵少粮尽，夜闻四面楚歌，哀大势已去，面对虞姬，在营帐中酌酒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词苍凉悲壮，情思缱绻悱恻，史称《垓下歌》。

　　此际，这位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竟也流露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哀叹。随侍在侧的虞姬，怆然拔剑起舞，并以歌和之：“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歌罢自刎，以断项羽后顾之私情，激项羽奋战之斗志，希冀胜利突围。项羽悲痛万分，在仓促间只好草草掩埋了虞姬，随即项羽带著八百骑兵连夜突围而出，被汉军追至乌江，乌江亭长说江东还是霸王的地方，汉军没有船，让霸王渡江东山再起。项王说，自己已无颜面再见江东父老，谢绝的乌江亭长的好意，将乌骓马送给乌江亭长，然后率领28个子弟兵执短兵器和杀来的汉军再次拼杀，最后项王见到吕马童，慷慨地自刎将头送给了吕马童。

　　“霸王别姬”是秦汉时期最为动人的故事之一。虞姬忠于爱情，为让项羽尽早逃生，拔剑自刎，其情，惊天地!其义，泣鬼神!

　　心曼墨香也以诗的方式生动描述了那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且相当成功，写得不黏不滞，亦实亦虚，虚实相生，在似与不似之间游走，读来饶有趣味。这应该得益于诗人高超的语言掌控艺术，及对历史的良好消化。太实，则可能食古不化，流于生涩；太虚又可能云山雾罩，让人东西莫辩。全诗构思匠心独运，体现了较高的艺术性和可读性，让人忍不住想一读，再读，读完感觉齿颊生香，回味悠长。

　　诗作起首两句先声夺人，石破天惊，为后文埋下伏笔，让人浮想联翩，遐思无限——“一根骨头站起来/搂着美人的腰在刀剑上起舞”。

　　第二节以高度凝练的笔法概括了项羽的悲剧性格特征，揭示项羽最终败于刘邦的真正根源。“在每一次回首之后。你身上的/窟窿逐一增加，像你的心眼隔着帘子/看不见小人，读不懂政治”，短短三行诗，蕴含的多么丰富的内容。诗人深厚的语言功底和对诗意的把控能力，让人叹服。

　　“唯有你的骨头和爱情，借千万光年的/熔炉，也炼不化它的精气神”。此节诗人毫不掩饰对项羽的颂扬仰慕之情，读来让人动容。

　　令人称奇的是第四节：

　　昨夜，乌江涨潮
　　嘉陵江起浪。我从红尘的出口
　　摸到硬汉光秃秃的脖子
　　像颤动的那滴血。从高高的顶端
　　——抵达一本史记

　　倏忽间，诗人借着潮涨浪起的乌江、嘉陵江，穿越时空，来到了垓下，来到了英雄身旁，“摸到硬汉光秃秃的脖子、像颤动的那滴血。从高高的顶端/——抵达一本史记”，读到此，读者忍不住要跳了起来，惊为天人，并为诗人超拔的想象力深深折服。

　　前几节如同海啸突起，浪涛澎湃，让人血涌气短，神往不已。而到了最后一节，气氛陡变，哀伤、凄绝、悲凉的氛围弥漫开来，悲剧的大幕习习拉开，读来令人肠断——诗人摇身一变，成了风情万种，柔情万千的虞姬，伏在英雄的尸身上，给予失败的英雄以最深沉的抚慰——

　　我将自己夹进书页
　　佯装一次巧遇，抹去你眼角的淤泥
　　缝合你的走散多年的首级

　　概括起来，该诗大致具有如下特点值得揣摩：一是读史而化，不泥古，不滞今，在似与不似之间游走，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二是语言与形式有机契合，柔韧筋道，张力十足，耐人回味；三是气氛、意境的营造相当成功，使得诗作具有较高的艺术感染力；四是构思出奇，开头惊天动地，引人入胜，结尾悲剧气氛笼罩，哀恸欲绝，令人抚卷叹惋，情思悠远。

附：
昨夜，乌江涨潮 
文/心曼墨香

 一根骨头站起来
 搂着美人的腰在刀剑上起舞 

 英雄。历史已定格，你
 成不了韩信，成不了刘邦
 在每一次回首之后。你身上的
 窟窿逐一增加，像你的心眼隔着帘子
 看不见小人，读不懂政治

 唯有你的骨头和爱情，借千万光年的
 熔炉，也炼不化它的精气神 

 昨夜，乌江涨潮
 嘉陵江起浪。我从红尘的出口
 摸到硬汉光秃秃的脖子
 像颤动的那滴血。从高高的顶端
 ——抵达一本史记

 我将自己夹进书页
 佯装一次巧遇，抹去你眼角的淤泥
缝合你的走散多年的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