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泊的纸鸢21首
2025-08-15 作者:徐文中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徐文中,当代诗人、作家。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中诗网》第六届签约作家。

◎我们一起走过一个冬季
风在你的裙摆停留时
我正绘织着地图的走向
去年五月
我企图将春天断尾
安静回冬
而你的裙摆飘过
却让我才开始闻到了
一丝春的气息
在生活的咖啡杯面
漂浮着两只候鸟
只见他们用同一根吸管
搅动着这个季节里
深浅不一的呼吸
天太冷时
他们往彼此手心哈气
当一次次冰花
在玻璃窗生长出珊瑚礁
你总是率先用真心
推开窗户
让有温度的阳光植入
融化了那些暗礁
拾起我丢失的多年春天
补足在我的胸襟
我是游过深海的银鱼
渴望在结霜的黎明
画座花园
我走过的每个脚印
都渴望长出一支含羞草
让我轻轻触碰
并在闭羞前泛起潮红
当暖炉一次次剥开
橘子瓣的黄昏
你数着果肉间雪白的丝路
拆解了年轮凝固的月光
让月光洒满我的心地
吸吮着我
让我颠狂灵离
当钟摆把寒冷的冬夜
摇成我搂你入怀的摇篮曲
我们共用体温
孵化出了一句句
相拥入眠的喃喃细语
还让我心底长出了
守望今生的扎实根系
我们从夏迈过了冬
又从冬奔赴春
在春天过半的时节
我们已经完成了一个轮回
夏日的到来
就完全能够证明
我们一起走过一个冬季
◎再见吧,波西米亚花瓶
把酒端过来放在
那些友情的桌面上
只有碗筷
而无人敢坐的那个位子
釉彩里凸起的心事
在我干瘪的乳房上膨胀
欲望在蓝色的鸢尾
重新长出一个新的故事
所有的根部都在奔涌
那束放纵
那束放纵里,那束放纵外
正从瓶颈溢出
一个千年万年的笑话
松开的指纹覆盖了图案
而那张皮,却在忘乎中所以
归心是熔化,返去是回旋
来来往往
都是在背叛中重复
我仔细端详
你挂在墙上的样子
怎么看,都像一面照妖镜
而我总是分不清
是我在看你,还是你在看我
那袋挂在门卫墙上的牛奶
是荒原上鼓荡的风
胃里盛满了饥渴的谷种
而我,仅仅是
醉后无处吐出的话题
死亡是件小事
像初雪飘落在初雪之上
出生是件天大的恩赐
反复着磨后明白
这个世界,只在乎的
就是你说不出口的过程
而不是我,最后咽下的苦果
这些,你懂的
而我却迷糊了大半辈子
我继续在陶土里游牧
在炉火中描绘你的波西米亚
那秘纹是未烧制的遗言
在光与尘之间
在得与失之后
别了,易碎的容器
在归还的指尖上
我找到了自己完整的形态
别了,好看的视频
那些弯曲的角度
是我今生无法抵达的姿势
别了,我最爱的五指山
以及,梦中的万泉河
◎ 回来吧,我的爱人
我的时针走得笨拙
仍停在那个黄昏
站在窗前,看你从停车场
驶车左拐扬尘而去
我试图看的更远,但那一刻
我却踮不起心痛的脚尖
家里的碗橱里
盛满了记忆的碎瓷片
我数着数着
竟数了几十个夜晚
筷子悄悄发霉
但霉也是一种等待的思念
街边夜雨的积水太浅
而积水又怎能覆盖
脑海深涧你的昨日重现
失眠的回忆
在晨光里变轻了
而远方,却在梦里盘旋
我在失落的诗句中
捡起删除的语言
把它重新写进我的新诗
请来候鸟,衔来你的踪迹
放在我空荡的屋檐
只为你的归翼预留一个明天
◎请把那片冰冷沉入海底
就像自己和自己下棋
迟迟不知应该如何落子
这盘棋,输了是输
赢了也是输
我数着门框的空缺
巡回前五次相同的缺憾
让进来与出去
在等待中交融成一滴泪水
电视柜上的瓶瓶罐罐
依然排列着守望
茶几上的茶具没有变幻姿势
你留下的那丝清凉和甘甜
在杯中渐渐稀薄
卧室里的被单依然裹成茧
在你留下体温中
翻来覆去失眠
白天,纹丝不动
夜夜,破开又缝密
是什么让相依为命各奔东西
谜语像刺扎进额头
有时电话在凌晨忽然震颤
传来的,却是电流无声的悲泣
你微信的头像在深宵亮起
又熄灭如流星沉入海底
我的呼唤如迷途的潮汐
即使所有路径已刻满
分岔的印记
趁往昔还未在风中飘零
趁这盏灯未熬干最后的暖意
只要你轻轻说出归期
我愿拆下肋骨
铺作重逢的栈桥
让每个季节都朝你倒转方向
让时光这堵墙,为你
让出逆行的缝隙
差不多就行了
其实,你一直不明白
只有活着的伤疤
才能成为未来人生的铠甲
而那死去疤痕
只能随命运恢飞烟灭
◎ 茧光
茧光自灯
我还在那里举着一把锄头
生怕挖在自己的脚上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但我还是,挖到一个
我千年之后的一根白骨
我被裹在光里
光里没有光
是一片四面碰墙的黑暗
像一粒挨紧剥不开的果核
在自慰里轻轻摇晃
空调外机还在嗡嗡鸣响
我躲在下面偷偷的笑
这个城市
充满了暗喊
充着一阵阵的微凉
情话的说明书
是告诉自己的心上人
散落的,都是每一片忧伤
而你的赤足是微暖
脚趾蜷起,带着新长的茧
像一个小小的句点
标记着奔忙
我们像一对合拢的蚌
当世界在门外絮语
我们只倾听彼此的心跳
哎!
任时光在墙壁攀爬
◎深蓝的坦白
不要让我感觉
总有一顶绿色的草帽
在我头上盘旋
这个时代呈现的海
应该是蓝色的
我守候在这段情必经的路口
扳着指姆反复计算
但总是数到最后
却忘了前面
我在这片海里
整夜整夜地捕捞
直至星群把网眼缀满光钉
直至把自己的脊梁骨
轻轻压弯
当船儿载回晨昏的传说
我站成礁石
手上撑着一盏光亮
锚住暗涌,锚住季风
只有这片海水
反复沉浮出,你的芳名
潮声是我疼痛的低语
浪花是我大大张开的双臂
眼泪流到嘴里
才知道,泪水原来是那么的咸
请容我成为墙上的照片
让这张照片也成为
你命中,尚未命名的那一丝蔚蓝
◎水煮的灵魂
就这样在砧板前站着沉默
我和菜板面面相觑
始终下不了决心
是先剁下左手
还是先剁下右手
当我和菜刀紧紧拥抱
以指节相抵
在血中剔骨时
却不曾留意,那缕血痕
正在静静地
浸染我灵魂的赤裸
蛋清裹着刀刃流下
如此清白,如此轻盈
在沸点以下
持续翻涌着陈年往事的浮沫
油烟机低吼着
吞掉所有未出口的辩词
之后,我们各自清洗干净
你洗瓷盘,我洗刀柄
瓷盘光洁如初
刀柄上却残留着
指纹的刻痕
当自来水漫过手背
忽然剥落的是
某个清晨完整的蛋壳
在冷冽中漂浮着
如一句无法打捞的承诺
最后我们终于关火
让余温在锅内
独自愈合
◎ 最真实的谎话
你是真的,我也不假
是不是你摸的太多
而对我,早已没有新的感觉
我在低垂,而你在守望
等着你最后的值得
这里恰能安放我倦怠的形影
无需碑铭,更无需
花束的辞令
只要让泥土成为那个我
你的每一次缠腿我都知道
只是我佯装沉睡
这个空间,是我的
我永远无法接受别人的问答
我只要我自己的存在
当你的手相滴落
当腐殖的暖意上升
我活在电脑里的每字每句
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
爱的表答
我分解每个文字
拆散又组合,居然没有半句笔划
与我有关
你的要,都给你
不要的,还在这里
请别忘记
请把我千万年的真心
还给我
◎飘泊的纸鸢
每一次迁徙都抖落纸片
碎纸撒落一地
而我的棱角
都还始终悬停于那个
潮湿的纬度
站在地平线上的我
将自己折叠成
一枚褪色的纸鸢
碎纸片铺满所有驿站
在空中漂浮的微信留言
燃成灰烬
那是我未曾察觉到的
手上最后一根
消失的线
碎羽断线,焚尽诺言
掌心灼痛的印记
是灰烬中保持的鸢的折痕
是五十多根伞骨撑开的
永远收不拢的
飘泊的圆
◎慢慢打开的心锁
出门时,你带走了钥匙
回想时,却打不开那把锁
你忘了,这是一把
用心铸的电子锁
只有心对心才能打开的
沉默的等候
通关的密码
本应刻在心跳的纹路
可你当初匆匆转身
离开的那一刻
竟把心,在我最疼痛的地方
悄悄遗落
此刻的门框
拓印着你离去时
那道微弯负重的弧光
锁芯仍像一扇难以启齿的唇
将“别走”二字
死死封冻在喉间吐露不出
那个薄暮,我俯身拾捡
一地摔碎的视线
是你用往日固执的背影
一次次刺痛了我的最柔软处
后来,一遍遍缝合
我那苦苦等待的长夜裂口
如今的月光
在你通向自由的阶前
铺展一匹微凉银色的绸缎
而暗处湿润的吻痕
却在无声计算着
是决绝向前还是回头是岸
当你试图用心旋开眼中
充满血丝的呼喊
赫然窥见锁孔的深处
依然盘踞的那条
我微信中发不出去的归音
在悄悄软化你逆旅的风
这时,你看见锁外
站着一个被时光冻结的脸
竟是镜子映出的自己
是哪扇门扉隔开两处冻伤
用斑驳锈迹的钥匙
在迷茫着你归途的锁口
◎只会爬坡,不会上坎
你眼角流出的皱纹
是月光犁开现实的分界线
我数着,数着
在我肉身颠簸时
就成为那些迈不过的沟沟坎坎
当所有的蝴蝶都逃离鲜花
你灰白的鬓角
让你该不该为了那份所谓的值得
去把所有的黑夜
还原成一片朗朗晴天
也许那是一种独自
是选择内心搁处的自我
我吻过所有的善意和欺骗
却无法固执地
偏偏要选在你那里筑巢
经过赞美的玫瑰
是经过更多的遥远
当你在早晨的镜子里美美时
我正擦拭我嘴角
昨夜流下的那份苟延残喘
你总把廉价的裤脚穿成旗袍
在给我时,在油烟里
升起我的黎明
升起我永远的黑灯瞎火
但给我的,是永远的数不清看不见
这是一个只听高级音响声音
莫须看见的时代
所有的真情其实都是笑话
都是扣错的纽扣
扣错那相距的十六年
但我能想通的是
只要系紧腰带,最终会没有
过不了的夏天,比如此刻
大家都在热的时候
就我一个人,在心寒
隔壁超市的塑料袋在你手腕
勒出一条血一般的红痕
外卖是我下半辈子的仇恨
不吃会饿死
吃了,会死的更早
◎十六级阶梯
其实,你比我懂
大你十六岁,你的操作水平
让我都不知道
我他娘的,我还是个男人
你将欢闹的游乐
在我身上试一盘,呼吸中
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
你的背影在我的旋转门中
苦口婆心
而我只能,叹生叹气
我数着十六级台阶
一步一季
但每一步你都在回忆过去
◎ 有谁,把我放生
有谁把我放生
谁用最温柔的酷刑
在粼粼水光里刺入幽蓝的网
我是你网中
那尾银亮的伤
谁在深渊对岸凝望
谁让水草缠绕我窒息的光
当沉溺的暗语
溺毙在深渊之上
你的眼波竟是溺毙我的海洋
谁在沉船里埋下锚
谁在浮沫中藏起风暴
当所有缆绳在冷光里绷断
这锚链是我们
最最明亮的埋葬
谁把真心藏进
闭口不言的贝壳
我们各自在暗涌里
闭口不言
面对各自的生活自我佯装
◎难忘的承诺
说好回来的
你却改变了行程的方向
出发前捎来一句
执着不放手
痛苦的是自己
这堵墙是什么样的墙
为什么始终挡在
归途的中间
墙那边,是否有新人
在重新定义远方
家的门半开着
开门的密码在台阶上变凉
指纹在把手上凝固着
一次未拆封的向往
夜色在墙上变厚
而台阶始终冰凉
我们之间,只有门缝里
漏下的星光
等待的人却未归来
这夜,比那堵墙更漫长
究竟还有没有未来
还有没有必要去把承诺守望
◎唇齿相依
这世界那么多人
就像是你我爬坡上坎时
抖落的灰尘
这世界那么多人
此刻窗外风大的晾衣绳上
只剩下了衣和绳
这世界那么多人
各自空荡摇晃
却断不了绳也离不开衣的吻
这世界那么多人
只有共情的唇齿相依
才虚掩着,你一推就开的门
◎空杯
许多时候,你攥着杯盏
缓缓倾斜杯沿
那些陈年的旧酿
那些琥珀色的喧嚣
让你反复纠结着
究竟还需不需要把它斟满
究竟让不让它们
流向人生起落的砖缝瓦隙
过去的故事
其实我听起来很吃力
当杯底最后的几滴琥珀
晃动着往事中熟悉的光亮
你久久凝视着记忆
却始终还是无法辨认
它们是否已变成
远古中最陌生的传说
我所在乎的是
当杯底的水痕开始剥落
你仍然站在杯中迟疑
我渴望你忽然起身,推开窗
站在高瞻远瞩之上,看清
黎明正擦拭远方的山顶
第一缕阳光穿透窗棂
你的额头已经刻下了新的名字
你既已迈出走向我的一步
在微明中蹒跚行走
把持了一个新的方向
就愿你在一片仓浪的失忆中
把空杯举向苍穹
让杯中盛满一轮新的月光
照亮你脚下的道路
点燃你所有的未来和远方
你有过去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的那些过去
会把你变成什么样的人
是不是空杯不空
是不是所有的淤血散尽
是不是从此以后
面临将来所发生的一切忧伤
只对我一个人惆怅
◎站台间
高温已经开始飘散
倔强的热情还在风中舒展
为何脉络深藏的冷
却灼痛了,那份热度的翅膀
我们仿佛立在检票口的两端
像两列空铁错过时刻
车票攥在手中
却无法奔向彼此的心岸
站台长出年轮
铁轨在暮色里分叉
像一条条发不出的微信
碎成月光铺洒在高悬的轨道
当时间的指针终于停转
所有方向都锈成站牌
我仿佛看见我们
此刻,又将站成一个光年
◎渐渐收拢的伞
伞骨开始垂落
一节节合拢
像我轻轻抚摩后收回的手
那一根根阡陌的钢丝
让金属的冷意
渐渐摧毁着我手心残存的热度
伞尖微微点地
所有的泪珠随风向坠落
沿坑坑洼洼的地面滚向四方
像你离去的足印
在反复掂量去年的那次
该不该出现在人群中的邂逅
伞面布满的晒痕
是这一年历尽的风月
让你留给我的又一处新伤
折痕里嵌着的风尘
唤醒了我的知觉
却让你很多回答都说不出口
塑料关节已停驻
静默着我欲言又止的嘴唇
街道在橱窗前留步
不断地呼唤那片雨季和晴日
橱窗里的新伞悬挂
那是我,来不及撑开的再次挽留
◎初秋
窗框垂下的雨绦
牵连着醒来的最后一丝梦
昨夜,我梦见
在一个远方——
夏末的蝉蜕还悬在树梢
蜻蜓低飞过池塘
水纹里,半朵未凋的荷花
在自由地漂动
那位老人,还在院坝边独坐
半山腰田里的稻穗垂着头
逐渐开始黄了
风从北边捎来雁阵的辞藻
田垄间的新泥正在舒展
呼吸着新一轮空气
那位老人还坐在那里
遥望着继续向前延伸的远方
他裹紧思念
渴望着从秋天里,看见
一条发亮的地平线
当我从梦里醒来
看见窗外的天空中还盘旋着
我那些在夏天里未曾发出的微信
内空已经无法修改
但收信人的手机号码
却已经换成了,秋天的名字
◎断线的风筝
才点了一杆烟的功夫
再顿了顿手上的那根线
手就突然轻了
不该是风筝没了方向
还是手没了感觉
每次离开都抖落一地鸡毛
而我每次捡起鸡毛
都是那么沉重
比六只鸡的全身更重
点个香
把纸鸢退回成风筝
风筝放出去
至少手上还有那根线
而把纸一但折成鸟
就飞走了
我纠结于我自己的内心
是扎错了的纸鸢
还是用手亲手糊错了风筝
◎上帝你有空吗,
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上帝,这犬牙交错的世界
付出的真心
是被别人嚼碎的残片吗
我递出的那片挚
在倒影里却被扭曲成锁链
我擦拭着蒙尘的窗格
你内心的那只归鸟
却反而在窗台加速盘旋
有人把信任折成
一艘没有帆的纸船
却让它沉没于谎言的漩涡
有人将诚心铸成闪亮的灯塔
却引来暗流涌动的艰险
断线的布偶躲在墙角
空荡的谷仓敞开
光在那个缝隙里渐渐收窄
倒在地上的影子
眼看着就要消失在面前
上帝,我交出最后的谶言
它灼烫如未冷的灰烬
请容我俯身靠近你耳畔
就想问问那句话
为何崭新的背面是锈迹斑斑
那些被虔诚辜负的纯真
该向哪片土壤投递
才能顺顺利利地长成星辰
为何这次付出的光芒
却要失语在发自心底的呐喊
上帝呵,你静默的沙漏里
是否隐藏着另一套天平
若这个世界已无砝码
那就请让我,作你的祭坛上
一对永不倾斜的托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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