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声被敲碎了(组诗)
2017-11-18 作者:周孟杰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签约作家周孟杰新作一组。周孟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二十三届中青年高研班学员,公安部文联签约作家,中诗网签约作家。在《诗刊》《诗歌月刊》《星星》《诗选刊》等刊物发表诗歌,作品入选《中国诗歌选》《中国当代诗歌精选》等六十多种选本。出版诗集五部。多次获奖。
乘火车
乘绿皮火车就是乘龙舟,去南山就是
下江南
进深山,就是去晋朝桃花源
每一座小站都深埋孤独
没有谁能唤回一场别离
没有谁能哭回一场尘世的生死
一个站台是一座长亭,一个驿站,一个阳关
我伤感,夕阳就落在上面
乘舟乘马乘绿皮火车,都是一个意思
在自己的朝代里纵横、负重、云游、题诗
渡萧萧易水,再不回头
把绿皮火车向前推一把
再用一些力
它就成为一头青牛,走失人间
秋寒辞
雨入十月,寒气逼迫
持续二日,阴郁浓重
灯下,我日记记之:秋雨淅沥,整夜不止
二十时,虐指练琴,扫弦,切音,唱一瞬间
二十一时,阅苏东坡传,读拗相公一章
二十二时,展毡沾墨,临曹全,挑秋雨二字,各临写二十遍
二十三时,卧于床,听蒋勋,红楼七十四回
二十四时,无睡意,听窗外,冷雨落檐
午夜一时,气温骤降,壁橱取被,拥暖入眠
清晨起,补记:
鸿雁来宾,菊花黄华
红果低落,秋垂三分
林深野静,大地沦陷
并添加秋衣,秋裤;微信嘱远亲---
勿忘添衣,防秋寒入肺,切切
老去来兮
他的发顶,白雪浮现,纷披的四季各自归隐
硕大帽檐,遮不住溃败发际
白月光与寒霜是双倍的穷经皓首
让他陷落更深的老年
他的小院,绿植生鲜,杂花繁茂
现在,他用大把时间喂养身外
的根茎,与世界的关联要用更多
蓬勃的草木支撑
他凝视斜阳,挂在树梢迟迟不落的落日
会突然不见,这让他暗自忧伤
枯竭的河流在他的躯体
漫延得越来越绝望
他的记忆混沌不清,他去过的江南
一个江边小城,深藏半生的女人和名字
他已毫无把握,是来自真实世界
还是某个想象
暮色
部落用整座城池失陷,留住一曲
挽歌,歌声浮动如碎片的火舌
骆驼踩着自己的沉默,走进月宫
一棵桂树花落,又无家可归,天空的小路
一再折叠,一再伸直
晚祷的钟声预言,死去如新生
是我们归家
是我们身影有光
敲钟人不留名姓,暮色含着一口清酒
吐出遍野的香气
归鸟翅膀衰老,夜色总将一小部分
埋进巢窠
收割于泥土的炊烟
身负重责,马帮不能到达的角落就靠它了
群峰在夕光里,映出肺部的钙点
几千万年了,它捂着自己的病灶
不出一声,它只在暮色时分,用一块风动石
表达惊惧和颤抖
不拧干云彩的水份,云朵这只
被丢失的羊羔还要来哭泣
探问夜路
围着一只无路可走的月亮,撕扯羊毛
让风捡不起来
大地上变得渐渐稀疏,不必担心月光被惊起
变成烈士、墓碑、哭泣与痛不欲生的人
会把自己吹灭
你以为,他们熄灭自己,而事实
他们放弃发光,像暮色
遵照了神的旨意
小楼把一片江山倾倒了
东窗事发的灯火,扑也扑不灭,一点火星
人间尽失。我看好的,都在凋敝
阁楼与东风相互搀扶,仓皇辞别时刻
灯笼眼睛依旧是红肿的
一只灯火埋葬的江山,有
疼痛的缝隙绵延,有数不完的关节发炎
那里没有镇痛的寺庙与佛陀
没有清澈,没有渔歌,没有浣纱,没有半片
云南白药堵住刀口
踩着木楼梯就到了五代,推开小轩窗
就看到十国,一倾身就有顽疾作痛
一辗转就遇陌生故人,一忧便廉外雨潺潺
我楼前种花,楼后也种花,把江山撒遍化肥与种子
我楼前种芭蕉,楼后也种芭蕉
把所有雨落在它们叶子上
那时小楼伤感,妖娆,不抚琴,不弄箫
她先浣纱,描眉,再把栏杆拍遍
然后看一大片江山慢慢倒塌
山火
如果不算野火,故乡每年都会烧一次
火焰的大海里
它喜不自禁
若此火焚掉东山的矿山,南山的烟囱
北山的化工
它愿引领这把天火
霜降日 出门
再添一件,出门便无衣可加,再饮一杯
远途再无烈酒可饮
踏寒霜,独向远山,不必寻,我自在自在处
昨夜看北宋《千里江山图》
绵绵远山,人渺如丸,少年天才之画
静阔苍水,点翠俊峰,一纸跌荡的宋朝山水
翻滚多少不死的秋天
那一骑踏野,一舟过江之人
携经卷,披初霜,诗书眠作枕,冷作火,险作器,厕作纸
路上,我一一遇到
着棉衣的秋收人,把红薯堆得很高
岔路被堵死,一条阔路即将竣工
晒阳光的老人围坐古墙根,渐渐变成
肃杀的暮气
一个聋哑人在路口比划着空气
每走一步霜都在降,每行一里冷都在铺陈
那薄薄的,看不见的霜刃
切割着尘世的肉身
有人麻木有人忍痛,有人拒绝配合
而我,寒霜沦陷我的城池前
满山枫叶被逼迫着燃烧
它要我献身火海,又成全我一个完好无缺
的悔恨
羊群下山
山神起身挽留的羊群,无家可去
山下摆好的匕首与案板,藏也藏不住
散落林间的野花,与我抱了又抱
一去将诀别,不会再在早春
簇拥一堆羊骨认出我
不要信人,不要把命交付人
引领,指引你者
正身后藏刀。神说,要警惕
他们的棍棒要嗜血
被驱下山,羊们,冷血者只认命令与手谕
他们手脚冰冷,胸口积冰
风向变换着他们舌尖的借口
如此种种
他们是命令的执行者,可悲的迷失之人
山下轮回的季节
请收起我未啃噬的青草,把它重新种到泥土里
山泉正沿着自己向回流
秋空再深,盛不住我一滴泪;青天再青
审不清我缠绕的冤魂
我被斩尽,多好。出卖肉与骨
填补无底的欲望,神说
你不必哭
被赶下大山,宿命一一封存
我不回头,南山是门,也是墓
埋过的权贵一一陈列
三千年的泥土
折腾人间的人,终被人间折腾
神说,不原谅他们
雨越下越大
雨水用钉子的针脚排下荒阵,湿透的庙宇
在半道闪电里,护住众神法身
一只黄金蟾蜍雨中漫步,它把气囊
鼓了又鼓,撑着雨水
与秋天的大地
它的鸣叫把雨水打磨的闪亮
高楼林立的城市戴着教堂的尖帽
雨水的垂落挂满帽檐
遗落的水与重生的水
都要在经卷上找到归宿
淋湿姓氏的城市,还未看见神
雨要把钉子钉上它的肉身
街道铺下洪水的躯体
惊恐的人群,在都市的拐角失散
出发于小城,归于小城
雨水把城市结下的恩怨一次次勾销
大雨沿着自己的方向奔跑
天空把碎片落进小城的秋愁
像义无反顾赴死的羊群,挤在一起
又无法拼凑
生殖于万物的掌心
生死不灭的雨攥紧小城一口奔跑的气息
秋虫
别梦就该如此,一扇门虚掩着薄凉
一张雨帘关闭着一座城
就该如此,一件单衣针尖稠密
一个人空攥一把疼痛
我在深夜苍白着乌发,那些藏于暗处
的夜雨,从发根流淌
越来越稀疏,越来越空白
秋瑟大地,撤退着一个人的发际
面对一场秋雨,像我撤离一个怀抱
像你决绝转身
我将被一场塌陷埋葬,被秋虫悄无声息
的死抛弃
一场秋雨里,我将忍住一切该忍住
不适于今夜想起的暗伤
和失陷的城池
以及我替秋虫卡在咽喉,再没机会
喊出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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