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来非风格的实验诗《沙克老爷》出版
诗集《沙克老爷》对于汉语言的写作实验，以拒绝修辞和诗意为出发点，解构现实存在的状态和态度，比口语诗要率性、粗粝得多，可以称之为反诗。一个优秀、杰出的诗人必然有自己显著而排他的艺术风格，同时又必然有非凡创造力所呈现的艺术丰富性和冲突性，《沙克老爷》所反映的正是30年来现代诗对于经验语言和固化观念的反叛和颠覆，充满原质性的美学意趣和生存终极的深思。
当代著名诗人、一级作家沙克在“意象与心象合一，隐喻与自白合一”的自我风格以外，将30年来非风格的实验性诗歌结集为《沙克老爷》，近由类型出版社正式出版。
诗集《沙克老爷》对于汉语言的写作实验，以拒绝修辞和诗意为出发点，解构现实存在的状态和态度，比口语诗要率性、粗粝得多，可以称之为反诗。一个优秀、杰出的诗人必然有自己显著而排他的艺术风格，同时又必然有非凡创造力所呈现的艺术丰富性和冲突性，《沙克老爷》所反映的正是30年来现代诗对于经验语言和固化观念的反叛和颠覆，充满原质性的美学意趣和生存终极的深思。
【前言】
沙克/
面对诗集《沙克老爷》，有些人会奇怪和怀疑，奇怪我会这么写诗，怀疑我能写出这样的诗。奇怪和怀疑，便是人与人、诗与诗之间的无限隔膜。
在我几十年的写作过程中，总是在走弯曲的路径，这既是我个体阅历的丰富性造成，也与我游戏语言的贪婪性有关，又是我对现实存在的反抗、屈服、和解的艰难性使然。一个诗人只写《再别康桥》、《雨巷》那样的矫情，或者只写艾伦·金斯伯格的嚎叫、华莱士·史蒂文斯的隐喻，单就语言形式而言，也许几年就能写出所谓的风格，形成艺术辨识符号，成就一门手艺。这种风格和符号，会被看成是纯粹，而在我看来却是弱智、浅表和懒惰的走捷径行为。我所处的文化生态，像新旧世纪的风口那样，具有交汇、碰撞、颠倒的物质和精神势态，让我不能一味地顺风抒情，也不能一味地逆风反抒情，那样都会狭隘了自己，堵死了自己。我必须产生自己的风向，去抵抗、平衡万象风潮。
开始写作的前十年里，我怀揣神秘和野蛮，左冲右突往前走、往后退，实现必须的存在感。我想起千手佛，朝各个方向伸手，却不去抓住什么。到了1988年，我形成了价值、语言、手段的自我风向，才把此前此后的写作连成一根主脉络，贯穿至今，那就是从自发到自觉、再到自在的真实内容：意象与心象，隐喻与自白的合一。
在这一根主脉络的真实性以外，我保持着游戏语言的实验，进行反诗的写作，拒绝修辞和诗意，体现状态和态度，它们比口语诗要率性、粗粝得多。它们，必是我诗歌写作中的异类，必是中国现代诗的异类。我愿意。
2016年6月于南京
1、[古老]
一条水巷
女人在河边刷马桶
男人往河里撒尿
花裤衩挂在半空的绳子上
行人从下面走过
都说水巷两千五百年了
拿什么来证明？
水巷里的塔和庙不超过千岁
要我说，脚下的每块石头和土
都几十亿年了又能怎么样
一条水巷
被我看来看去，走来走去
女人在河边刷马桶
男人往河里撒尿
又有许多人用河水洗菜淘米
我走过花裤衩的下面时
眼睛总是闭着
总要吐一口：呸
（1984年秋于苏州大柳枝巷）
2、[一片光明]
揭开世界地图的被子早早起床
窗外一片光明
梧桐树一片光明
枝杈树叶树干一片光明
褐色的悬铃串一片光明
悬铃串的绒毛
饱含温馨
让心脏里头一片光明
从这儿一路向西
天与水越来越清
希腊罗马法兰西一片光明
去印度伊朗埃及和君士坦丁堡
我会联系自身的性情
印证深刻和广博的含义
一片光明的运动
让我有了爱与幸福的决心
覆盖我的地图一片汪洋
揭开它的花哨外形
从小刻在梧桐树皮上的生活痕迹
一片光明，世界的里里外外
前前后后一片光明
(1985年于苏州)
3、[情绪断层]
惊奇的一瞥，盖过一瞥
绣在腹地的行踪
自由由野心代为看管
无人收割的幸福
在无人耕作的青铜时代
荒废出丝瓜皮的纹路
在可见光不能触及的天际
天文台谎称发现新星系
原始森林离湖岸五十码
猿人们互相求欢
酋长们不务生产
嗜好举办文艺沙龙
译报员在夜总会的暗室里
破译地球发出去的密函
戒心十足不予回电
千万年太短只在一夕
爱不便以平面的形式展开
单峰骆驼心存顾虑
不能驮着落日爬上来世的引桥
那些虎骨和象牙的桥桩
再牢靠也是枉然
航天飞机坠毁在大西洋
证明什么
灰黑的长寿龟
喝着桑叶浸泡过的冷水
用抹布蘸着吐沫
揩去身边的所有古迹
蜜蜂和蝴蝶贪恋花期
为一只香精瓶飞绕纠缠
长寿龟心中犯疑
发疯了？他们！
甲壳虫乐队流浪到东方
一百分贝的声强震破了耳膜
传统的韵律叠在箱底
男高音登台前喝一杯清凉油
用假嗓子唱情歌
吹双簧管的啤酒桶岔了气
爵士鼓手行中世纪大礼：
小的在这厢有礼了女士们先生们
跳舞吧，相爱吧
中山装翻着白眼离开
像乌鱼一样潜入藻丛再没有露面
（1986年于苏州）
4、[杰马海罗欧兄弟]
在我十六到二十岁的五年中
心里坐着山姆大叔家几个兄弟
杰克?伦敦，马克?吐温，海明威
罗勃特?弗洛斯特，欧文?肖
我统称他们叫杰马海罗欧
他们是资本主义，不干活只管写书卖钱
卖到中国，就住在我的书橱里
王刚李红们上班挣钱，忙乎这，忙乎那
牙缝里省钱，买电视机录音机
娱乐，读电大，学习上进
太多人盯着公家的电视“Follow me”
我手捂心口，与杰马海罗欧拉呱
询问他们山姆大婶哪块肉最美
民主自由是不是很性感？
杰马海罗欧不回答我问题，尽说闲话
在我心里吃生鱼片，喝威士忌，抽雪茄
然后责骂山姆大叔是混蛋，边骂边放屁
把我弄得心思翻腾，想吐却吐不出来
我不能学着杰马海罗欧说话做事
那样会被警察当成坏蛋抓起来
王刚李红们背后说我已经有坏蛋样子了
杰马海罗欧你们对我没有用处
你们的阳刚性格幽默情调不合中国国情
名字叫起来也不如王刚李红顺口
你们的血液是O型我是B型
我咋就喜欢你们家的男人女人味儿
不像王刚李红们言必同志不男不女
他们说不出你们家的三个城市
却像个比我能干好学上进的时尚青年
我是B型却喜欢杰马海罗欧的O型
像喜欢好莱坞电影和夜总会的摇滚乐
我大概是你们家的杂种，你们的土著亲戚
像个受气鬼，找不到第二个谈论你们兄弟的人
你们不给我实惠，还弄得我被人家疏远
连王刚、李红这些木头小农都不如
前年我开始学习高等数学材料力学和工艺设计
我要成才，不能给兄弟们丢脸
至少比王刚李红他们强
杰马海罗欧你们要信我，我会混出个人样
(1986年重读美国作家后写)
附注：1986和1987，是我诗歌写作最逆动的两年，写了一些这类作品，被别人目为先锋。而我认为这是一种形式上的冲锋，它在我某类作品中延续九十年代初才结束，以后把这种形式溶解到我一贯坚持的某种内容中。
5、 [№500]
这就是说情况糟糕得一塌糊涂
装模作样的履历表给打了个大红叉
这就是说五毒俱全修养不到家
拎着猪头找死了也找不到佛门
这就是说一棍子揍扁了一了百了
横下心破罐子破摔闯江湖去
这就是说大楼的质量外观都不够格
泥瓦匠的火气大如发情期的公牛
这就是说球星和总统都有看家本领
玩玩杂耍也得练就一身基本功
这就是说打群架和搞政变一样论罪
没肉吃只管挺在床上睡觉养精神
这就是说嬉笑怒骂不解决原则问题
谋个事混碗饭吃没那么容易
这就是说队伍长如环绕的裤腰带
临晨四点钟不排队休想买到豆腐干
这就是说卖苦力赚不齐婚礼场面
皇帝千金怎么会嫁给穷叫花子
这就是说富贵由天别做黄粱美梦
安分守己休得乱说乱动
这就是说蹲在井底别偷看西洋景
三明治和脱衣舞会染指无产者的口目
这就是说倔驴肯定当殿军被踢屁股
直肠子过得了肚脐眼过不了算计的关卡
这就是说他爹的文人倒不赖
信口胡诌波浪式前进是永久的规律
这就是说面和心不和乃缓兵之计
谁他爹的都要如此偷渡十八层地狱
愿不愿意都得如此过活
这就是说这就是说这就是说
(1986于苏州观前街清洲里)
6、[汽车站的杜鹃]
很多束丹唇翠衣斑斓招展的杜鹃
很多群一嗲一牵肠嗲飞柳絮的杜鹃
很多清明节不归家的盆栽的杜鹃
很多初试凰求凤兮二十岁以内的杜鹃
杜鹃杜鹃眼花缭乱很多很多杜鹃
广场上门旁厅内售票窗前捏着名片的杜鹃
鲜嫩滴滴甜笑着轻软绵绵细语着
甜蜜的脸蛋儿朝八方来客喷出甜蜜
杜鹃很多很多杜鹃杜鹃眼花缭乱
耀眼的胸脯隆隆的挺得很高很高
闪忽的玉腿欠欠的垫得很高很高
杂色光在她们的胸部和玉腿上滚动
蹊跷的话语抛来接去
很多疲劳的行李被红指甲勾揽过去
很多巷子深处的小旅馆很舒服很安全
请跟我来请跟我来请相信请放心
保管消释千里迢迢的疲惫风尘
保管酒足饭饱觉香不想家人
眼花缭乱杜鹃很多杜鹃很多杜鹃
捏着名片甜笑细语温柔待客的杜鹃
人民爱你们
警察干你们
（1986）
7、[许多时候]
许多时候
人把握不了意志
比方在会场
某人失控笑出了声
所有的目光刷刷
扫来扫去如一束束钢针
钉入你的脸
好像你是缺德的扒手
只有你正襟危坐
竭力显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许多时候
即使是最无聊的热闹
你也要凑合众人的目光
装出适可而止的热情
这样你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狼
兜里的暗器走了火
也俨然是正面人物
平安无事
许多时候
某种绝对的真诚
够你倒霉一辈子
某种绝对的虚伪
够你避难一辈子
（1986）
8、[打发光阴]
看谁的肉包子吃得多
雅座 肉包子请上三楼
六只 八只……一笼两笼
喝啤酒如何？OK! OK！
威士忌苏打多放点胡椒粉
放点那个镇江老醋也行
三瓶还是五瓶……一箱两箱
没半斤八两的量靠边站！
干什么？上厕所就算输
臭娘儿们德行
噢对不起小姐（频频飞吻）
请一边扭屁股去
（男人不抽烟约等于女人长胡子）
沙某认为玩乐也分三六九等
朦胧诗 半脱衣舞
属于小儿科的档次
黄河漂流 叛国投敌
乡巴佬出任跨国公司董事长
爱因斯坦教授辞职卖油条
诸如此类及其有关方面
老黄历早有记载
下雨天出猎可不成
沙某端一挺土制的歪把子机枪
瞄着太阳黑子
校对好了准星
可遍地的癞蛤蟆爬呀跳呀
先扫它一梭子弹 过瘾
喂沙某 几环？
你打的这算是那家的鸟？
管得太宽了伙计
你又不是太平洋警察
沙某的枪法训练有素
不吹牛打哪儿指哪儿
必要的时候打得江山一片红
（1986）
9、[找饭店]
中国人与饭店之间
一直有隙
永不平衡的胃子
在陌生的关口指示中国人
饭店的坐标位置
拐三七二十一道弯
先柳暗后花明
放弃价格昂贵的又一村
憋住一口气
终于悠然见南山
山中车水马龙
管他四七二十八
栓着一长溜人的尾巴排队
功夫不负磨杵人
大教授知足于牛奶面包
小官员知足于杯酒碗肉
工人老大知足于豆浆油条
农民老二知足于杂烩馒头
然后在各种场合
回答热心人
我吃过了
（1986）
10、[肉]
向往肉
是肉体的需要
祖国上下五千年
每一页历史都有肉腥
为肉嫉恨
战争
灭亡
上至帝王下至庶民
爱肉如命
祖国肉多盖世
而人民吃肉最少
以素食为本
表面上莫谈肉事
实际肉欲中烧
（1986）
11、作品第十三号（本质的现象）
确实如此，我时时想逃避乌鸦
痛苦的鸟，晦气的鸟
像一个聪明人一样的鸟
我不能和乌鸦相比乌鸦是
二十年后的阿Q
我是阿Q二十年前画的圈圈
残留的幻想一天天老化
教堂的丧钟为谁而鸣
年复一年，亲吻十字架的嘴唇
玫瑰，在鼻梁下腐烂的玫瑰
这辈子我也许
找不到存放幸福的盒子
我没有骆驼而且欠马一只鞍
爬过茫茫沙漠，出口处
是无垠的海洋。乌鸦
剪掉尾巴说
放在痛苦中的幸福才是完整的幸福
（1986）
12、[一辆桑塔纳迎头驶来]
离我很近了，已经看见
是白脸的甲壳虫
一心想闪开
腿没有反应
为什么不长翅膀
更近了，五官分明
怎么办都来不及了
我呼喊，嗓子
被恐慌堵住
桑塔纳以一百公里的时速
魔影似地通过我
压死一只贪玩的麻雀
在我身后
一滩血迹冒着热气
为什么不压死我
或者连那只麻雀也不压死
我扶着一根倾斜的电线杆
感到难受和惭愧
（1986）
13、[缅怀三位老外先人]
马克思，你的《资本论》
目前零售给课堂和一些小资产阶级
去谋去饭碗和功名
农民工人哪有耐心去消受
今后，新生的资本家需要手纸
会把《资本论》放在马桶边
它的剩余价值仍然存在
够买一份中国特色的美国汉堡
费尔巴哈，你的唯物主义
已发展成为物欲主义
变成有奶便是娘的新宗教
人们从实惠出发买你的单
黑格尔，你唯心、客观
强调逻辑、自然与精神
对社会有利，用来否定用来改革
成为诡辩的辨证法
外来和尚好念经
念着念着成了老和尚
目前听经的人越来越少
老马，老费，老黑，三位老外先人
抢夺你们论坛的人来了
荷尔德林，叔本华，尼采，萨特
跑到中国来罢你们的课
滋味不好受吧三位老外先人
今后谁来还原你们，买你们的老账
（1987年）
14、[入俗]
人间的烟火冉冉升起
饥渴感到处蔓延
酒家饭店的幌子飘摇
站在门口的媒子向路人招手
浓妆艳抹的花
双眼皮红嘴巴的蝴蝶
身后有酒有肉和娱乐
屋檐越来越低
阳光和荣誉进不了屋
那一伙颠三倒四的人
腰弯得很彻底
兜里叮当有声，行色匆忙
有时我与他们脸对脸撞在一起
也弄不清谁是谁非
他们指责我离题太远
看的书太多噎住了窍门
细细想想，他们不无道理
他们精通人情世故
善于做人梯，爬人梯
能叫你上天堂下地狱
为一点鸡毛蒜皮
明天我开始练功
练酒量，半斤八两不醉
穷吹乱侃张三李四王二麻
然后去哄抬物价的市场
广交朋友揩些油水
慢慢地成熟，大事模糊小事清楚
一二三四五，老于世故
六七八九十，乐于混事
（1987）
15、[少妇在飞机上对我谈理想]
在南京飞往北京的波音班机里
坐我身边一位少妇很苦恼
用简餐时埋怨：三百块钱机票
给这点饭菜，喂鸡都不够
硬说番茄酱是辣椒怎么不辣反甜
她一会儿头晕一会儿呕吐，胸口沾着污秽
我为她递了三次清洁袋她都没有谢谢
她忍不住了，站起来喊空姐：
“服务员，过来，我要上厕所！
受罪，早知道坐卧铺客车。”
她全身毛料，是个副县长太太
那个县很大，有一百多万人民群众
折腾一番后她对我聊天：
四个现代化，理想啊、道德啊、情操啊
我耳朵被这种声调灌了十年
又被她灌了一次有些耳鸣
她像是在顺路搭牛车或者手扶拖拉机
埋怨飞机慢，颠簸，弄皱了衣服
不如坐她男人的上海轿舒服
我不认识她，我认识她这类女人
一般没有自己身份，多数是来自乡下
有个附属于男人的统称：家庭妇女
也有带身份的，在机关干后勤
拿几十元工资，更好的坐科室聊天
聊着最亲切的内容：儿女亲家七叔八爷
活像母鸡聊她生下来的一大窝蛋
我没问她去北京干什么
她环顾四座说去看望坐进口专车的表舅
给他老人家送一些土特产
飞机进入北京上空她激动起来
调换我的位置坐到窗边
“啊看看长城！啊看看天安门！”
那神态活像母鸡对着蓝天抒情
曾经抱着富贵的理想进城
眼下怀着鸡蛋的心思进京
（1988年某次差途中）
16、[看丰田杯足球决赛]
东京鹅毛大雪
彩电里鹅毛大雪
小屋外小雪夹雨下得蛮自在
小屋里暖暖和和
我浑身保持36.5摄氏度蛮惬意
一个球员蛮邪
把球胆踢出球壳
几亿人观看了这个镜头
我走神了别人重讲给我听
第二回加时赛蛮热闹
球员们一个挨一个倒栽葱
闻到一股火药味
黄色的乌拉圭死命拼杀
来不及了，裁判冻僵的哨子忽然叫停
葡萄牙开了锅
又是拍肩又是拥抱又是亲嘴
耷拉着脑袋的乌拉圭沦为败军
看台上的观众嗷嗷狂呼
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
其实眼见了也心不烦
彩电一点反应没有像马戏团小丑
哇哇哇照样卖它的狗皮膏药
我吁了一口气蛮惬意
这不是我国的事
咖啡煮干了仅此而已
（1988、2、28）
17、[小康生活]
距冷藏柜一百米开外
小家庭匍匐前进
前方必有丰盛的宴席
年方二八二九的姑娘
依次坐好，落落大方
等待筷子和手巾
边绕毛线边聊张家长李家短
我从天花板上跳下来
落在姑娘们中间
像一碟无伤大雅的小菜
期待着纤纤素手
大多数情况下
我偏爱青枝绿叶
如果出嫁的好料子多
我就对她们挑肥拣瘦
拴住一个姑娘以后
我和她的合影
压在玻璃台板下面
一日三餐的鱼虾光彩夺目
心满意足的她熟虑再三
很识相地考问我，马上调资了
要不要再添置一本凉菜谱
冷藏柜的空间大着呢
（1988）
18、[千手佛]
千手佛的一千只手
牵不住一只风筝
心不在焉
千手佛也不介意
敲击木鱼的声响
就像不介意案头的供品
和叩拜者的心情
千手佛不接受一切
给予一切
在千手佛面前
最能考验一个人的意志
和判断力
当千手佛的一千只手
同时伸向你
你如果能应付自如
就是不用手
也能放好一千只风筝
（1988、12）
19、[1990年夏天的沙克]
握别良友，离开港深的洋酒咖啡
沙克口含南海涛声，从白云机场飞回南京
转车到苏北小城。天天流行的港台歌曲
把他的午睡吵醒，阅读海外来信
夸的都是大陆民俗，风景山水
枕边的随身听，挤走拉斯特和莫里亚
放响了近三年来的克莱德曼
回想十五年前，在一家乡村医院
美国之音和摇滚，侵略着
被农家茅庐和欠收的麦田包围的墙院
电波骚扰少年沙克的梦幻
当前社会进步，城乡人衣食温饱
打打麻将，看看港台电视剧
世故人情在欢乐的酒席间递来抛去
环境和动物是什么？无人顾及
做人要适合国情，谈恋爱要小心环境
联防队员随时可以抓你审问一夜
星期一接到一摞来信
港台、新加坡和美国的邮票
已被揭掉，信封也被拆过封口
感谢五讲四美的安全保护
信的内容一页也不少
推开窗子，街上走过驴车、马车
警车和公车都在奏响警笛
到城边菜场购物，空气清新
弥漫鲜花和牛粪的气息
茅庐里的农民蔑视城里的小气
却宁愿把娇美女儿嫁在
土头斜眼的城里垃圾站旁繁衍
又一代的城市农民
沙克在苏北小城做助理工程师
接触机器和公文，还得洗尽油污
出差深圳香港，奔波北京、上海、杭州
像一个忙碌的后殖民主义男仆
与欧州佬和机械代理商侃价，把他们
带回小城继续谈判像带回几张美金和里拉
弄得小城的人竞相围观
几个优美的本地女孩知道
沙克是这个农业小城最早的市民和公民
为了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
星期天在工厂加班，加班后回家
继续干活，给海内外报刊写稿
忙着出版一本抒情诗集
（1990夏夜于洪泽湖畔）
20、[有朋自西北来]
有朋自西北来
眼含戈壁滩的千里风沙
像一幅莫高窟壁画
令我和我的小屋翘首已久
本城三两友好
汇聚烈酒与诗中
心静如水墨
话锋如利剑
直戳裸露着的头颅
乐在疼中
有朋自西北来
大步走进我的生活
如入无人之境
通宵神聊
邻居在半生不熟的梦中
咬牙切齿
鸟兽散时
他的肩膀发生倾斜
像一顶太重感情的礼帽
腿脚抬起，失去重心
他眼里的风沙
被一种液体洗尽
（1991秋）
21、[下一道菜是——状态]
陷进神话的手
听完晚间新闻后不能自拔
交叉指头放在盘中等待下一道菜
幕后的枪口懒得发言
就像热狗不愿在死狗的咀嚼中发出声响
衣衫褴褛的高手兵败酒场
回家对准父亲意象苦练拳击
水果刀也钝口了
切不断一个伟人的输精管
感情和责任自生自灭
成就一段历史全在于此
（1992）
22、[太平洋两岸众鬼并列一行]
在兴旺中追杀黑暗的人
注定要在黑暗中焚烧自己产生光明
真正的英雄都是鬼雄
成就鬼雄的路上
死亡，泪水和花环一钱不值
统统揣在装神弄鬼之辈的囊中
整个社交场合都是虎头蛇尾
高朋满座，饱嗝上下排出
鬼话连珠，鬼胎叵测（真他妈的鬼）
一副鬼脸深受王后疼爱
出了家门便被嚇死不是被鬼
而是被装神弄鬼之辈
坟茔边的火花绿幽幽
像滴血的点心
成为孩童们代代迷恋的课文
孩童们纯洁得非人非鬼
处于半昏迷状态
鬼王孔子坐在太平洋庙堂清点鬼名
但丁、林肯、纳尔逊·曼德拉
张胖子李瞎子王麻子孙二娘子……
就是没有暴君、奸臣和正人君子
你们不必摇尾乞怜，煞有介事
你们纵使为死亡再死几次
也进不了鬼门关，你们不配做鬼
抬头看看那些为生命活着的人
看看那些不怕活、活得笔直的人
看看那些鬼，得道、传道、殉道的鬼
手握肢体的烛光，把血输给爱妻
炼钢、捕鱼、种玉米、吹箫
姿势比什么样的人都正确
看看他们无船而行，魂游天下
看看他们!（即使看不到）
太平洋两岸众鬼并列一行
（1992）
23、[新大陆]
酒后酣睡。我梦见
瘸腿的乌鸦高唱人类的挽歌——
它脑袋像人，聪明绝顶
身体像幽魂，漆黑无比
从苦难的水域飞来
从我的右手掌中飞向诺亚方舟
喀嚓——
一道雷电破窗刺入，主晓喻我：
乌鸦是你最初和最终的主人
你前面有祸后面是灾
人子啊，唯有
放弃左手，珍惜右手
你用右手劳动而收获
你用右手歌舞而欢愉
你用右手交配而传代
那些行尸走肉必将
屈服于你的每一节手指
……说完这话，主作烟状散去。
我醒来。方便一下
接着刚才的梦——主作烟状散去
诺亚方舟停在门前
一只狗走到我面前
另一只是兔子，最后是蛇
它们在我的斗室内
放满贺卡、礼物、蛋糕与唱片
还有数不清的纸钱
狗说：你的生日
兔说：我的生日
蛇说：过生日
我说：吹灭蜡烛吧，睡觉。
我被说话声吵醒。考虑一番
再接着刚才的梦——
我说：吹灭蜡烛吧，睡觉
床变成诺亚方舟
自由自在尽情地漂荡
我放开右掌，乌鸦飞出去
它大声叫嚷：一万米高空有岛屿
不，原来是大陆。很小的大陆
还有葡萄园，还有无限风光
我按时醒来。日出。出发。
（1992）
24、[靠一靠秦淮河的边]
怎么说呢？秦淮河
我和你
没有血缘关系
我只想靠一靠你
灯笼和宫女的光辉
十朝帝王的污水
十二钗的清泪
莫愁湖和玄武湖
一直很美，沿岸的房产特贵
不要问为什么
我喜欢南京
我只想靠一靠你秦淮河
找点儿古典
引出厢房中的清泉
（1994）
25、【城市民谣】
[南京的鸭]
黄黄的皮
脆脆的皮
白白的肉
嫩嫩的肉
南京烤鸭
女人欢喜
白白的皮
软软的皮
黄黄的肉
硬硬的肉
南京板鸭
女人欢喜
南京的夜晚有一些
高大英俊的公鸭在闲逛
女人欢喜
[让我用最快的速度爱你]
日子快了
激情慢了
你要老了
这样的日子无休无止
多情的人儿如何忍耐
让我用最快的速度爱你
只要一次，只要五分钟
让我用最快的速度爱你
像雨后的阳光直达你的嘴唇
像怀里的苹果掏出来就是好酒
让我用最快的速度爱你
只要一次，只要五分钟
多情的人儿不要忍耐
让我用最快的速度爱你
来吧，多情的人儿不要忍耐
让我用最快的速度爱你
[一切可能]
世界为我们缩小成一间房子是不可能的
两盏灯一起熄灭是不可能的
在一个悄悄的夜晚
你眼里的潮水可能淹没勇士三千
酒杯再小也有醉鬼
海洋再大也有岸边
我漂进去
我沉进去
我进去了
我可能在你的眼里
翻江倒海
下一场暴雨
我正在你的眼里
翻江倒海
下一场暴雨
[如果你真是女人]
四面瞧瞧美女如云
如河如江如海如澡堂
如果你真是女人
告诉我的桨从哪里下水
如果你真是女人
就不要装成女人
这样我好累
你也会失望
请不要回避什么
那样你会爱上我
如果你真是女人
请接受我的桨
不用说心里话
不用怕沉船
我只用坚挺的动作爱你
[你的脑袋不是麻袋]
你的脑袋不是麻袋
你的脑袋非常实在
东风西风随它吹去
一日三餐不能慢怠
你的脑袋发育很快
你的脑袋想得很开
大事小事随风吹去
幸福痛苦无需安排
你的脑袋有些空白
你的脑袋非常自在
美好感觉随风吹去
总有好运破门而来
你的脑袋没人替代
你的脑袋不是麻袋
你的脑袋自己善待
你的脑袋不是麻袋
[没有我你心里空空荡荡]
给你蛋糕你不要
给你时装你不要
给你项链你不要
你要什么我知道
给你唱歌你不要
给你拥抱你不要
给你亲吻你不要
你要什么我知道
给你希望你不要
给你幸福你不要
给你未来你不要
你要什么我知道
没有我你心里空空——荡荡
没有我你心里空空荡荡
没有我你心里空空——荡荡
没有我你心里空空荡荡
(1994—1995)
26、[一匹马]
一匹马比它的思想更活跃
穿过白日梦的巷子
没人发觉
一匹马站在白夜
等着人骑
老女人跨不上去
小女子跨不上去
男人们睡着了
一匹马想蹲下来
习惯地，让人骑
它忘了
自己是石马
奇怪的是
它真地蹲了下来
让一个盲眼的孕妇骑了上去
她肚子里的孩子说
天不亮也不黑
马儿啊，你慢些走
你的四条腿都已经腐烂
（1996）
27、[天堂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问低低在下的云雾
云雾下的山峦和楼舍
那天堂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神的欢笑和哭泣
是什么样子？
把花篮里的宝贝
放在自己手中
把心脏放在祈祷声中
一月二月大雪纷扬
三月四月小雨如丝
什么季节天堂能弯下腰来
亲吻普通人的额头
鹰、麻雀、老虎和蚂蚁
都这么说过
我们都得死亡一次
生活两次，得到永生
天堂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去了的人都没回来
空中散落的纸灰打在脑门上
所有的哭泣比欢笑动情
有谁计较死后能不能再生
不怕死，人世祸福几十年
怕死就没人活着了
没有死，天堂眨眼几千年
有死就没人升天了
不怕死，死又何妨
人世的日子只能这样
炊烟袅绕不断
升天后变成祥云飘浮
不怕死，没有死
天堂的生活大约这样
（1997）
28、[一代人]
一点灰尘和一根肋骨
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一头大象加上整个海洋
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他身处最洼的地点
伸展软弱之躯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他通过生死之光的反射
逼视一切平庸
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你们和它们，加起来
和他比一比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活着多么重要
情感和意志知道
面对粮食和衣服谁不低头
面对房子和门楣谁不弯腰
面对高一点强一点的东西
谁不低头弯腰
他是隐忍的牺牲品
仅用信仰的弱光，手脚之力
等着有质量的一代人
站出来，和他，和温房的花枝
比一比谁活得更坚韧委屈
谁活得更是人
（1997）
29、【又是城市民谣】
[游戏规则]
网吧要有口才
舞吧要有身材
酒吧要有钱财
官吧要有后台
七鬼八骗厉害
真才实学滚开
吃喝玩乐实在
吃苦耐劳活该
[老资拽味]
大资是玩思想的
给他金钱不要的
中资是玩物质的
百万还要千万的
小资是玩情调的
光屁股上绣花的
观念先锋二十年
小资那时在哪呢
老资前辈多磨难
才有小资皮毛哩
山河演变多模范
遍地冒充幽默感
小资没根又没脑
旧上海摊阿Q调
一百年前洋味臊
你爷本是农民身
你爸还在田里奔
昨还不知华盛顿
今你何必学洋人
老资一身旧唐装
笑看小资崇洋邦
操它美国反动娘
[时尚]
头发要黄的
皮肤要白的
鼻梁要高的
眼睛要毛的
脸形要瘦的
胸脯要鼓的
屁股要大的
吃要麦当劳的
喝要威士忌的
抽要万宝路的
穿要处处露的
说要英汉嗲声的
笑要明星样子的
玩要酷毙的
做要妖魔鬼怪的
（港台也是我们的
韩国也是亚洲的）
哪点是咱中国父母的？
哪点是那美国爹娘的？
越假越杂前卫的！
[半年没上街]
半年没上街
都带口罩了
非典流行了
半年没上街
都穿胶鞋了
洪水成灾了
半年没上街
布什笑开了
老萨倒台了
半年没上街
私车增多了
车道走错了
半年没上街
没人看呆了
老外见多了
半年没上街
眼睛睁大了
纹身登场了
半年没上街
人人优雅了
茶吧遍城了
半年没上街
满眼废墟了
要造新楼了
半年没上街
一米画线了
不必挤窗了
半年没上街
四处花园了
小城变大了
半年没上街
大官辞职了
下海经商了
半年没上街
警察温柔了
满口人性了
半年没上街
迟到千年了
人文主义了
半年没上街
台韩快过了
欧美要来了
（2001-2003）
30、[我已经走得很远很远]
世纪初，我的女人血肉飘零
满载族人鬼魂的列车碾过我的身影
我身上的少许物质和血缘被卸除干净
人们不在乎我的感受
从来没看清我生命的真相
我已经走得很远很远
族人们，你们都敢于死敢于扔下我
我就乐于独身活着
在磷火森森的夜晚身披野菊
和兽骨，吹着口哨走到
撒旦面前朝他的鹰钩鼻子吐吐沫
他也看不清我灵内的行程
我已经走得很远很远
虚白的船，黑亮的马
旭日和落日都是我腿上的想法
我的熟人淡忘我的面容
所有生人更看不到我夜行的步伐
我肆意行走，嫉恨冷箭于我无效
我已经走得很远很远
人们所认识的浮肿皮囊不是我
他被迫与各类小丑同登戏台
我是俗世的敌人，所言所行唯一
一路踩踏那些伪装的真理
我独身活着，不用担心我的命相
我已经走得很远很远
我的族人，三代鬼魂们
你们用一次次的死换来我烛火常燃
我的鬼女人，我苦难尝尽
等于死过又何惧再死
我身轻如风越过峭壁黑渊都不在话下
终极有善，我已经走得很远很远
（2002、5、5）
31、[生活方式]
用生命、自由、艺术和爱
坚持二十五年
败坏五千年
一把椅子，一套房子
一辆车子，一堆票子
一个女子，换我一双破袜子？
你修补我的破袜子
我修补你的基因
如果谁用二十五年
与生命、自由、艺术和爱结婚过活
他就拥有了古代和未来
他拿着斧子、弄着电脑、开着汽车
睡觉和发呆——都是活的标本
(2004)
32、[像人一样活着]
主义的尾巴上
活着思想
思想的尾巴上
活着理论
理论的尾巴上
活着，必须讲话
讲话过后已没有什么好说
补充几点观点
教科书再改印一遍
原版的主义保留句号
女士们，先生们，同志们，朋友们
生活和谐发展
像人一样活着
(2004)
33、[上班]
站着、弯着、坐着干活
增添产值，创造效益
骂娘的人，赞美的人，沉默的人
站着、弯着、坐着干活
躺着干活
未必是婊子
所有的人需要上班
为喜爱的钱
为不喜爱的各种机器献身
（2005）
34、[我爱]
我爱指甲啊，她让我剥东西快啊
掏耳屎、抠鼻孔什么的也方便啊
我爱脚后跟老皮啊
她让我走太多路脚却不疼啊
我爱蚊子被拍死了啊
把我的血吐出来啊
不让她做吸血虫啊，防止她
吃饱了为所谓祖国嗡嗡嗡廉价抒情啊
我讨厌用她来比喻事物，讨厌写诗用啊
今天我高兴，指甲、脚后跟老皮和蚊子啊
都用她来代表。她，她，她
教科书中的华裔女佣啊
我爱JB，从她那里得到舒服啊
她，她，她，本来就是她妈的逼啊
（2007、8、30）
35、[雷锋是什么？]
雷锋曾是风景区的塔
各地都有，倒了几十年
修复起来不容易
雷锋曾是一个乖孩子
听他妈妈的话
叫他干啥就干啥
雷锋曾是一个单眼皮帅哥
爱挎冲锋枪照相
现在的美眉喜欢这精神
雷锋曾是一种核武器
镇住一切坏人和帝国主义
也镇住了我们自己
雷锋曾是一个传销大王
连日记都拿出来传销
几亿人读过他的革命理想
雷锋曾是一种特异功能
普及江湖，包治百病
哪怕你失恋变态也能治好
雷锋曾是一个民族的钉子
雷锋曾是一个时代的酷相
雷锋曾是一个概念的多义
雷锋曾是我家亲戚
我的表叔，副厅级离休干部
在家发牢骚，大骂世道腐败
雷锋早已死去
比毛主席死得早
他和毛主席活在电脑芯片里
雷锋老是做好事
两代人过去了中国人还惦记他
雷锋老是还魂发飙
两代人过去了中国人还学习他
雷锋就是我啊同志们
别不相信，你们了解我多少？
做好事、救助人，一二三四五……
搜集我的事迹就知道
（2007、11）
36、[后退]
很久以前，鄙人少年、青年
抓着几个小词的根生活
它们微弱，处在低处，动作缓慢
回避着时代和反时代的喧嚣
忍着草叶边缘的齿伤
绿啊，罂粟花的绿最绿
红也是，罂粟花的红
遍地的红绿，不是我的初衷
我是没有养分的水泥粥
不允许模仿和稀释
微弱，低处，缓慢，三种活法
被时代虫当成了修辞手段
鄙人，本大叔，俺实在无话可说
后退到太平间或洗手间
排出五十万虫骸——就是你们
（2008、7）
37、[我住在钉子拐弯的地方]
嗨你好，老幺，我走到你门口，宠物狗不理我
你家住在海岸，那棵棕榈树高过屋檐
没有客人的时候我就是贵宾，我不会白来
先从人到狗问候过个遍，再问候那棵棕榈树
其他没有事体，我得搬走你老幺的家
可能有海啸，我的脚趾发痒，预示海啸要来
老幺，不要犹豫
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我住在钉子拐弯的地方
在墙壁的砖头中，木头的疤节中
所有邻居都不认识我，那没有关系
是凡钉子都认识我，你家挂遗像的钉子也认识我
关键时刻，你得横下心来啊
风会从袖子口进去，海啸会从肺子里出来
宠物狗会在溺爱的怀抱中昏迷
当晚没情况，明天没情况，后天也安然
不代表没有问题，老幺你别埋怨，温柔一些，再一些
我看到你家处在风暴眼上，连黑蜘蛛都看见了
放弃棕榈树，搬走你的家，与我做邻居，那里无灾害
你慢慢习惯了，就会喜欢那里
我住在钉子拐弯的地方，是凡钉子都认识我
（2008、8）
38、[现在我需要老天]
此时几点了不重要
此时我需要老天
此时我静止一切想法
此时我先要活命
只有眼睛还留着点亮
看看上方
老天的头皮屑在飘落
老天的手势在招摇
你看你看，你也能看到
你眼中呈现云、雾、雨和虹影
你看看下方
支离破碎的老天
被人们拿在手里自慰
此时我需要老天
此时给我完整的老天
不然给我完整的自己
我不要老天的想法和指令
（2007、11）
39、[自然被科学文化剥光了内衣]
自然被科学文化剥光了内衣
人类灵魂工程师大贬值
抓住时机，坷垃木瓜文身一变
全都成了诗人艺术家
暴发户们，去太空做件好事
买回创世纪的机器
拔尽小资年代的愚妇泼妇恶妇的毒
留下务实、勤劳、善良的妓女
依法使用身体，换取衣食
别害她去写诗画画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2007初）
40、[夜店]
夜店，美女集中营
一个漂亮脸蛋进入包厢
一道深深乳沟挡在面前
一双白皙大腿贴着身体
一双纤秀手指捧着酒杯
四个都是美女
分别美在脸蛋、乳沟、大腿、手指
可惜没有集中给一个人
胖脸、平胸、短腿、粗手
分布在她们的身上
夜店，时代大超市
荧屏的新闻报道显示
物价增长率下降
就业人数增长
投诉次数减少
房间面积加大
四样都是好事
分别好在某区、某街、某巷、某店
可惜没有集中给一个包厢
涨价、失业、冤屈、无房
分布在城市各处
夜店无数，彼此勾联
夜店幸福感强
夜店不指望天亮
灯红酒绿，歌醉舞狂
（2009、11）
41、[教具]
粉笔在黑板上写字
人，神，爱
人写得小，神写得大
爱写得不清楚
教鞭在半空里挥动
桌子，头，手掌
桌子敲得响，头敲得昏
手掌敲得痛而又肿
书本向眼睛里头照射
瞳孔，脑子，心脏
瞳孔照得收缩，脑子照得复杂
心脏照得敏感多疑
黑白，是非，好坏
黑白抵不住，是非挡不住
好坏就得分不清
粉笔、教鞭、书本
做了三代教具，教了什么？
人，神，爱
兑换成公章的斤两
教具是钱买来的
为使用者说话
（2009、11、14）
42、[美人儿]
去吧， 妲己，西施，赵姬，虞美人
雾霾遮蔽了红尘
回娘家去
去吧，冯小怜，赵飞燕，萧皇后，杨玉环
学一手按摩技术
委身东莞
去吧，王昭君，貂蝉，李师师
美人计失灵
整过容的仙女追逐韩男
你们爱美，爱权势，爱做交易
调戏一朝朝社稷留名青史
很好，你们去吧
用视频网聊取代枕头风
过来，高玛丽，龚卫红，江湖习倩倩
左江敏惠，柳眉不轻扬
你们才是美人儿
从50后到90后
要脸蛋有脸蛋
要屁股有屁股
要做事会做事
要感情懂感情
千万别玩政治学
过来，给你们介绍做正经事的男人
瓦工，司机，医生，编程师
很好，很实在
谁做你们老公都比玉皇大帝靠谱
（2009、12）
43、[对2010年代的预咒]
审判这新十年，猛操她的娘
养出个为人民服务的兆头来
不然天地都会有灾难
家家要得卵巢癌
她的脸庞涂着越来越厚的金粉
看上去富贵又风光
掩盖住多年的麻坑毒痣
她内脏腐烂，蛆虫爬进全民的心怀
这狗都不愿日的新十年
狗都不愿日的她和她的娘
将断去儒教的根，将无可挽回
干脆，活埋她和她的娘
或者操死她和她的娘
让好日子从头再来
（2010、1、9）
44、[ 灯，不能再用来指路 ]
三十六个方向。蟾蜍喷火
人群在光污染的浊流中浮游
数字，价格，符号
是脑细胞四次方，八匹马的自由
为了做爱，用灯来照明
淘汰了北斗星
灯多得快要烧焦眼睛
不能用来指路
孩子们的游戏七十二变
离开灯什么也看不见
也不认识北斗星
他们离不开电子的溺爱
心如火烧，灯多得快要灭绝梦境
不能再用来指路
(2010、5、7)
45、[杀鱼]
剐鳞，抠腮，剖腹
去除内脏
冲洗血污
跳动，跳动，跳动
放进油锅煎
跳动，跳动，跳动
眼睛凸出来
白了
从放大镜中观看
这个过程像古代酷刑
鱼被放大成人
手被放大成机器
习惯，把残酷缩得很小
小到很美，很享受
——杀鱼的游戏不定期进行
（2010、6、6）
46、[趋向]
拉住一条河的基因行走
我的血液不仅在血管里奔流
也为消融冰雪而储存
开口喝恩赐的奶
校长祖父，用课本给后代输血
医生父亲，把命脉送给病人
我做工程师，做记者作家，做公民
思考，流汗，形而上，形而下
用大脑和手脚摆弄生活
一个城市沿河岸疯狂扩展
为了捞取金钱功劳
把后几代的土地物产耗尽
还打出侮辱汉字的广告：
煮国飘香大酒店，世袭驸马广场
每天产生万吨垃圾污染河流
我不苟同，独自行走
抗议后殖民主义，汉字篡改主义
灵魂演变主义，网络游戏主义
年轻时我已经把未来留下
生命、自由、美好和爱
给一个愚昧偏执的城市慢慢享受
文化、思想和生活方式
人性啊、自觉啊、普世啊
在一些伪装先进的嘴里飘来荡去
岂不知这是我天生的内容
大小官员们不知道，青年和孩子不知道
我是你们老爷，我的血液基因
来自预言的海洋，独自消融冰雪
连着一条河的进步过程
（2011、10）
47、[中年]
锁住一把
不急于兑现的老梦
在外沉着，在家安静
要登的台阶已不多
做一只温度计吧，担当冷暖
不评价气候的长短……
适时，适地，添减衣着
他操持的语言听上去好懂
口音劲道，其实比阴谋还深刻
甚而是句句玉玑也决非偶然
女人的一次走光，也能发现命题
算出不计其数的可能
和一定答案
出门少看呆，多默许
抬脚时，悬着，顿一顿
落地时一只宠物从面前过去
心里心外，身前身后牵连一串表情
长幼，亲疏，利弊，命运
以及明天后天
想到这里，他摆动双臂
头脑里出现一把链条很长很重的锁
中年的秘诀是不慌不忙
可死可活
（2011、11）
48、[每个百万人口的城市都患着性瘾]
每个百万人口的城市都患着性瘾
渐颤、渐明的光斑，洇过窗帘
显出几根刺毛的纤维
床单上的乱发弹跳着，还想回到她的发囊
朝阳下的脸色由潮红变葱绿
玉白长腿微微抖索。她，就是她
眼里含火、胯部松弛的橡皮袋子
是她，所以
女性主义的早晨，男人的发条半硬半软
是他，因为
每个百万人口的城市都患着性瘾
(2011、2、20)
49、[苏州十全街茶馆会诗人长岛]
十全街比从前好
披发的美眉坐在酒吧门前
比披发的长岛好
我可以摸美眉的手
也可以摸长岛的手
我可以摸美眉翘臀
不可以摸长岛屁股
我们不在酒吧
在茶馆临街的座位
说从前的人
车前子，陶文瑜，张樯，齐国润，荆歌
王耀忠，薛亦然，子规，英年早逝的叶球
都是1986年时的好青年
长岛退休了，今年只有四十五
现在做自由出版人
写诗不多，想法简单
做自由出版人让出版社巴结他
瞧那神气，不可以摸他屁股
十全街妖娆
茶香敌不过酒气
长岛敌不过一溜的美眉
(2011、7、15、)
50、[复仇记]
仇人被迫站在那里
他走过去
一百米射程内不开枪
他想起遭受的屈辱
继续走近
五十米射程内不开枪
他回忆仇人的罪恶
走得更近
二十米射程内不开枪
他考虑对仇人说些什么
五米距离他不开枪
他看到仇人恐怖哀绝的神情
站到仇人面前他不开枪
他把枪口对准仇人的脑门
仇人闭上了眼睛
复仇者说：
我可以在百米打死你
你害怕了
我可以在五十米打死你
你忏悔了
我可以在二十米打死你
你绝望了
你我可以在五米打死你
你等死了
我可以面对面打死你
你已经死了
我无需开枪
（2011、11、10）
51、[鸡蛋的外部与内部]
鸡蛋不知道自己的外部
承受太多的危情
碰撞，摔跌，敲打
蛋壳破裂，淌开来枯死
被吃掉
被吃掉蛋青蛋黄
被吃掉胚芽、胎儿
死得稀里糊涂
鸡蛋细看自己的内部
鸡型已经长成
头嘴，腿脚，膀子，羽毛
嘴巴痒痒的啄着蛋壳
啄破蛋壳来到外部
唧唧唧庆生
自由行走，看世界，觅食
活一天是一天
即使遭遇瘟疫和宰杀
活多久是多久
看得见死，死得明白
（2011、12、7）
52、[卡扎菲的生殖器死了]
下水道里拖出来
打断腿
穿透胸部
击中头部
裸暴尸体
卡扎菲死了
卡扎菲腿死了
卡扎菲胸死了
卡扎菲头死了
卡扎菲血死了
卡扎菲美女卫队死了
卡扎菲上校军衔死了
卡扎菲家族产业死了
卡扎菲埋在沙漠里的石油梦死了
卡扎菲《绿皮书》死了
卡扎菲大阿拉伯利比亚人民社会主义民众国死了
卡扎菲从头到脚死了
卡扎菲生殖器死了
不会在帐篷里勃起
不会再向女卫兵尼斯蕾恩射精
卡扎菲灵魂的苍蝇拍了拍翅膀
从他的生殖器上飞走
带着普通的感情和爱情
落向了别处
（2011、10、21卡扎菲死亡次日）
53、[一邦人]
头疼，信佛
脚疼，信真主
心疼，信基督
浑身疼，自己做功，自我完善
一邦人吃奶，喊佛主
吃面饼，喊安拉
吃肉，喊耶酥
自愿信仰，人身自由
在假话和欺骗中
强壮起来，跨马横刀冲出邦寨
张开缺德的兽嘴
借口都不要，吃，吃，吃
一邦垃圾猪
活在城乡之间的民族主义中
全无道统和爱心
假装老实低调，与世无争
成天吃、吃、吃，吃掉所有人性
(2011、12、19)
54、[城市情绪]
发动，行动，躁动
肺子急胀
施工动静吓坏了生态
所有的
哪怕是城郊结合处
被拆除家舍的
一只蚊虫的情绪
都要稳定
前些天台风海葵从上海刮过来
雷霆暴雨肆虐
不少人家受灾
市政府的老围墙没倒老也不倒
各方情绪稳定
（2012、1、3）
55、[为心跳减速]
新建机场的小飞机
越过铁轨、头顶、树梢，向北北京
向南南宁，向西西安，向东不过东海
枯叶落进我领口，痒痒的
机声落进我耳朵，吵吵的
乘机来访的两位故人
已辨不清我相貌
我唱歌，说心里话，饮法国红酒
从前几十年……溢出高脚杯
感叹——忙，忙不完
心跳太快，不能再快了
多年单身，被月光围攻，体质还好
母亲从外省打电话一再嘱咐
累了歇歇，伸伸懒腰
我听老人家的话，睡眠足够
假日里拿起自省的针
为一种情绪几种孤独针灸
几小时伸一次懒腰，为心跳减速
对了那两位客人怎么走的我忘了
我喝多啦，心跳反而慢多了
（2012、1、3）
56、[谁在变]
键盘旧了，按键的缝隙里
塞着观点的碎屑
手指发硬，打不准健
程序越来越滞缓
指缝间不断出现失误
是键盘和电脑懒惰
还是手指和大脑老化
键盘与手指没有变
之间的关系没有变连接它们的时间
从1997年变到2012年
病毒杀灭
硬件升级
程序还可以维持几年
人与物的命运不变
一旦系统被黑，都得玩完
系统早已被黑
变与不变都得玩完
（2012、1、31）
57、[六O后]
在我们的腰围里长了几十年
像狐狸，像豹子，像一头大象
带一群小象，像一只飞机冲撞奔突
像揉成团的纸条模糊了文字
像吊针的最后几滴药水
责任！革命的大词
在我们的腰围里长了几十年
吐出来，像生存游戏的菜单
孩子觉得版本太旧
同辈觉得不能这么装嫩搞笑
国啊，我们亲自的国
你看看人面和人心成了什么熊样
你试试我们的腰围多粗
放得下几代老少，几台电脑
几个开玩笑的程序几枚
射向虚妄、推诿、矫情和烦恼的导弹
我们，就是几十岁的六O后
上有爱下有爱的一把骨血
(2012、7、14)
58、[回忆枪]
五岁的时候
我有一把玩具步枪
每天带着它玩
虽然它从不开口
儿童们都和它亲近
我瞅着它，它瞅着我
它思考，我做动作
十五岁的时候
我有一把喷砂火枪
经常带着它玩，打鸟，示威
少年们都躲避它
我瞅着它，它瞅着我
我思考，它做动作
二十五岁以后
我端过两次自动步枪
在部队练习打靶
周围几公里内了无人迹
我瞅着它，它瞅着我
我抠动扳机，它吐出子弹
彼此想的和做的一样
(2012、10、22)
59、 [影子诗人]
——悼念与海子同龄的卧夫
海子的影子从未带走
留在我们中间，又生活二十五年
相机，相片，短信，邮件
一个电话打来，五十年终结
他也是我们的影子
平实、随和，伴着阳光和灯光
人人只注意自己的表情
不介意他薄薄的沉默的形状
看不见影子了
我们才觉得失去什么
他被海子唤走，魂影相随
人人的诗性都在减少……
海子的影子卧夫
我们的影子卧夫
影子诗人卧夫
世上的诗篇又在增多
是影子换来了我们的圆滑
——偷生的廉价的诗意
(2014、5、11)
60、[反时代]
把你
骨灰一样埋进我身体
与核酶同在
埋进我写的书
离开被赞美的神仙
体内一榻深渊
半个世纪里风沙弥散
书在架子上蒙尘
等隔世的眼
你半药半毒
我半生半死
一壶泡不淡的茶叙
发生在你我之间
割离我和你
是痛醒，不是结局
从中世纪的元点重新开始
我的人性和文明的刀刃
针对你来着。针对一万遍
你是大多数
代代复制行尸走肉
我是反时代
薄如切进你魂的刀片
（20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