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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系森林,尽情歌唱

——读《北国,播种大雪:吴宝三诗集》

2024-12-24 14:26:02 作者:柳邦坤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吴宝三曾长期在小兴安岭林区工作,他以诗人的热情和真挚,讴歌小兴安岭的大森林,成为一名较有影响的森林诗人。本文对诗人吴宝三的森林诗进行了赏鉴和梳理。指出他的诗带有森林的清新、自然和鲜活气息,淳朴、自然、清新,是他的诗歌风格。他是大森林的歌者,尽情赞赏大森林的美和林业工人的壮志豪情;作者分析了诗人难能可贵的忧患意识、思辨意识,他较早认识到保护森林的重要性,呼吁放下手中的板斧,表现了对青山不墨的期盼。今天,在践行“两山”理论的背景下,重读这些作品,也能给我们很多启发。
 
  我在阳春三月的江南烟雨中,读由中国城市出版社2021年出版的《北国,播种大雪:吴宝三诗集》,不由得令我心驰神往北国兴安岭的林海雪原、绿水青山。我儿少时和青春时代最初的几年,就生活、工作在森林中,春天,去采达子香、大花杓兰、白头翁,去山里植树;夏天,去森林或甸子里采四叶菜、狍爪子、鸭子嘴儿、黄花菜、钢笔水花、香水花、红百合、高粱果、雅格达,在苗圃里育苗,去山上清林;秋天,到森林或甸子里采木耳、蘑菇、榛子、都柿,捡橡子,着山火时也去打火;冬天,打滑冰板儿、打爬犁,在山场采伐、集材、检尺……
  记得当时在森林里,赶上风雪天,是能听到阵阵松涛声的。后来随着树木越采越少,就难以再听到滚滚的松涛声。
  吴宝三的森林诗,有对大森林的赞美,也有对大森林的隐忧。读他的诗,我仿佛重回大森林中,能产生情感的共鸣。由于自小生活在林区,对大森林充满着感情,我也是在大森林里开始我的诗人梦的,因此,对写大森林的诗人和作家也格外关注,郭小川、傅仇、沙鸥、满锐、陆伟然、陶尔夫、胡昭、文牧等1950年代就开始写诗的诗人的森林诗,给我许多影响与启迪,如郭小川的《林区三唱》,沙鸥的组诗《森林小记》,陶尔夫的《兴安岭短笛》等。十七年时期,中国当代诗坛上,一南一北,有两位著名的森林诗人,他们是四川的傅仇和黑龙江的满锐。这是由于四川是西南林区的重要省份,由于西南森林资源丰富,因此诞生了森林诗人,傅仇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先后
  创作出版《森林之歌》《伐木者》《竹号》《伐木声声》《赤桦恋》《森林炊烟》《在甜蜜的森林里》《傅仇森林诗》等10余部森林诗集和散文集,深受林场职工喜爱,称他是:“我们的森林歌手,大森林的知音。”傅仇的长篇叙事诗《赤桦恋》出版后,我曾汇款给四川文艺出版社邮购了这本诗集。1986年5月,国家林业部、四川省人民政府授予傅仇“森林诗人”称号。东北则是中国最大的林区,其中包括小兴安岭、大兴安岭、长白山、完达山等林区,自然也是培养森林诗人的沃土。黑龙江诗人满锐、陶尔夫、陆伟然等,就是以森林诗名世的诗人,其中满锐的森林诗创作成就最为突出。满锐1950年毕业于哈尔滨行知师范学校,历任《林业工人》《中国林业报》《东北林业报》文艺副刊编辑,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编辑,编审。1948年开始发表作品。197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叙事长诗《关成富》,诗集《岁月的回声》《致大海》等,其中森林题材诗歌《小兴安岭的伐木者》《树海茫茫》《伐木者的歌》等较有影响。从北京来到黑龙江工作的著名诗人严辰、沙鸥等都创作森林诗;吉林有胡昭、芦萍、梁谢成、文牧等诗人创作森林诗。郭小川从北京到黑龙江伊春林区体验生活后,创作的《林区三唱》,则把森林诗创作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因此被誉为“森林诗歌之父”。写过森林诗的还有著名诗人张志民等。
  到了1980年代,新诗创作繁荣,涌现出多种诗歌流派和各种题材的诗歌,这也包括森林题材诗歌,一批森林诗人走向诗坛,如黑龙江的庞壮国、李耀先、谭德生、鲍雨冰、陈士果、雪村、鲁微、张树方等;吉林的朱雷、李广义等;彼时在辽宁的吴宝三等;四川的李自国等。朱雷的《林海情歌》《油锯手的话》,发表在《人民文学》《诗刊》上,让我读来觉得异常亲切。吴宝三的森林诗也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是由黑龙江至辽宁工作再调回黑龙江,以创作森林题材诗歌为主的一位较有影响的诗人。
  吴宝三是从黑龙江林区走向诗坛的,他生长在呼兰河畔的平原,参加工作到了小兴安岭林区的工厂,从此与大森林结下不解之缘。他最早的诗歌作品就是写林区、写森林的,著名森林诗人满锐慧眼识珠,编发在《东北林业报》副刊上。此后,著名诗人陆伟然向他约稿,他的诗歌刊登在《黑龙江日报》副刊上,自此他走向诗坛。也因诗歌创作,而改变了他的命运,抽到厂广播站做编辑、播音员。后来他到北京大学中文系读书,毕业后又回到林区工作,再后来调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黑龙江记者站从事新闻报道工作。随后调入辽西兴城的黑龙江林业疗养院,是创始人之一并任院领导。但他始终坚持写诗,从林海到大海,他的视野开阔了,对大森林的思念也与日俱增,在大海边回望大森林,他更觉得森林是写不尽的题材,他要为大森林放声高歌,他一发不可收,遂成为一名高产诗人,在兴城,他的诗歌作品登上了《人民日报》《人民文学》《当代》《北方文学》《丑小鸭》等报刊,出版了多部诗集,并相继加入辽宁作协和中国作协。他在兴城工作的这段日子,正是他诗歌创作的黄金期,我正是在这个时期,借助报刊,读到了他的森林诗和写大海的诗,牢牢记住了他的名字,并把他归类于森林诗人的行列中。
  他此后回到黑龙江工作,虽辗转多个岗位,但始终对大森林情有独钟,对森林诗和其他森林题材文学创作一往情深。近年他将自己的诗歌结集,名为《北国,播种大雪——吴宝三诗集》,由中国城市出版社出版。诗集共收入诗人的诗歌128首,由四辑构成,第一辑,海之魂;第二辑,山之恋;第三辑,绿之歌;第四辑,梦与情。在这些诗里,我尤其喜欢他的森林诗,第二辑和第三辑均为森林诗,第一辑和第四辑也有一些森林诗。写海洋、雨雪风霜等其他题材的诗,也多是与森林和生态有关。
  吴宝三高中毕业后,来到铁力木材干馏厂当工人,这个工厂是波兰援建的,号称“亚洲第一、世界第二”。这是他走进林区、走近森林的开始,他后来为之树碑立传的林业英雄马永顺,也在铁力林区工作。吴宝三熟悉大森林生活,热爱小兴安岭的林海。他干过归楞、木材装船、林区基建等林业生产劳动,正因为有这样的生活阅历和情感,他的诗带有森林的清新、自然和鲜活气息,淳朴、自然、清新,也是他的诗歌风格。他热情讴歌大森林的火热场景,如他写的《雪中山场》:“只见栋梁在你脚下集结,/喊山声马达声在你胸中回响,/冰雪交响曲多么威武雄壮,/每天,黎明掀开新的乐章。//积蓄一个黄金季节的汗水,/终于化做晶莹的露珠闪亮,/湿润青山,润绿山涛林浪,/于是,你现出青春的脸庞。”《山场黎明》:“冻僵了一钩新月几颗星星,/冻醒了绿色的松涛白色的山岭,/伐木者趟着没膝的大雪,/但见脚下热气升腾……”前一首写集材,描写了山场冬天的雪景,写了期盼春天到来、绿意满山林的情景;后一首写清晨的山场,表现了伐木工人的壮志豪情。两首诗都有景有情,情景交融。
  他偏爱抒写春天,多首诗歌都讴歌春天,基本没有写过森林的秋天,因为春天是生机勃发的季节,富有朝气和活力,足见他对绿色的向往,对春意盎然的生态环境的由衷喜爱。还有写苗圃的诗,写瞭望塔的诗等,都再现了林区的沸腾生活和林业工人劳动的场景。《哦,瞭望塔》一诗写道:“高高的瞭望塔,/你日夜把森林牵挂,/像母亲思念远方的儿子,/总是放心不下。/挽着浩荡的松风,/守护着林海绿色的浪花。”吴宝三善于描摹大森林的独特风景,王国维说:“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一切景语皆情语,吴宝三写景,也是寄托着自己对大森林的情思。他并非为写景而写景,而是触景生情,借景抒情,写景寓情。王夫之说:“景中生情,情中含景,故曰景者情之景,情者景之情也。”通过林区风光、物象的描摹,抒发对大森林的一腔情爱。他写山里的雪,写山雾,写冬天的窗花,情描摹景色,抒发一腔情怀。
  吴宝三是一位美的发现者,他再现大森林的美,歌颂大森林的美。他尽情赞美山,赞美小溪,赞美树木,赞美山花。如《春,走进森林》写森林,也是写山场:“春,走进森林,/在淌着雁翎水的河道,/划开大块大块的冰排;/在人工林的枝条间,/写下了新鲜的文字。//山雀跳跃着,/樟子松的浓绿间,/扑棱棱抖动翅膀,/驮着新绿,/飞向山场和护林人的小屋。”春天的森林,到处充满着生机和活力。《大森林,有一条小溪》写小溪:“风尘仆仆的伐木者,/掬一捧溪水,/乐于坦露心迹,/而那茫茫林海的迷路人,/得以走出朦胧/见到明朗的天地。”森林中的小溪不起眼,却能给伐木人以慰藉,给迷路者指引方向。小溪虽然貌不惊人,却让人充满希望。这首诗,唤醒了我在林区生活的记忆,当年在林区,春季植树造林的时候,夏季打带、抚育、清林的时候,秋季打山火的时候,总会与小溪不期而遇的。还有孩童时我们在小溪垂钓、洗澡,小溪给我们带来的快乐。最让我对小溪常怀感恩之心的是,一次进山采木耳,赶上突降暴雨,我迷山了,东一头西一头的胡乱走,分不清东西南北,就在绝望中,我熟悉的家乡小溪刺尔滨河出现在眼前,那一刻,确实是“走出朦胧/见到明朗的天地。”激动、欢喜,难以名状,小溪是我的救命恩人,怎能对她不满怀深情?这首诗让我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
  吴宝三在诗中多次写新生林,歌颂白桦树、丁香树等树木,歌颂达子香、冰凌花、野百合等山花。在《我思念白桦树》诗里,他写道:“一场熊熊大火,/烧光了山林的繁茂,/唯有你没有沉沦不甘屈辱,/第一个在废墟上站起来,/织出树冠的绿网,/打捞出森林的希望,/滤走荒芜。/于是,/红松子孙代代繁衍,/有谁能够相信,/你拯救出一个兴旺的家族!/当松涛林浪唱起欢乐的歌,/你却倒下了,/化做青山忠骨……”这首诗,立意高远,把白桦树比作慈母,表现了儿子对母亲的的挚爱。白桦树是林区采伐迹地、火烧迹地上,最先长出的先锋树种,迅速形成白桦纯林,或与兴安落叶松形成针阔混交林,我也多次在诗文中赞美白桦树,写她在火烧迹地最先站出来的勇气。吴宝三另辟蹊径,把白桦树拟人化,白桦树是日夜思念的慈母,写出了慈母的无私奉献的情怀。他的诗歌语言优美、质朴、轻盈,不晦涩,诗朗朗上口。他善于运用修辞,这首诗拟人手法的运用,就让人称奇。他还善于运用比喻,如《飘飘大雪》中,“兴安雪,/是伐木者,/寄自密林深处的诗页……”把雪比为诗页。在《冰窗花怒放在北方》中,把冰窗花比喻为“一本大书的封面”。在《信》中,把“出山的火车”,比喻为“一封致远方的信”,信中写的是青杨、白桦、红松,雪花是邮票。这些手法的运用,使他的诗更加形象、生动。
  他一再描绘山雀,山雀这一意象,在吴宝三的诗中,代表着欢快、和谐,也是绿色精灵的化身,如《春,走进森林》里的山雀“驮着新绿”来报告春消息。“山雀衔来一粒松籽,/落在山坡上的过伐林,/这来自密林深处的邮递员,/投寄一封绿色的信。/信封上写着泥土,/信笺上写着初春,/哦,山雀定然盼我们的双手,/给万岭千山投下大片绿荫……”《山雀》一诗中,把山雀比为投递员,正投寄绿色的信。又拟人化地写出山雀对我们的盼望:双手创造绿荫。正是对山雀这一意象的描写,使这首诗构思巧,语言活,有了很强的韵味。
  他的诗中,不乏对林业工人形象的描绘和抒写,如写伐木人、护林人、造林人,他发表的第一首诗《架子工》,写的是林区基建队的工友。在《伐木者的心》一诗中,他写在林业疗养院疗养的伐木人归心似箭:“捺不住似箭的归心,/站在屋橹下让水珠淋漓,/哦,干旱的心田润湿,/梦中的青山长绿……”在《伐木者和花》中,写伐木工人爱花,“冰凌花开了,你写信寄南国亲友,/含苞的达子香怒放在床头水瓶;/野百合开了,折一束插在肩头油锯,/花瓣将锯链的琴弦轻轻拨动……”伐木工人也有细腻的情感,爱美的心,结尾升华,他们虽然爱花,“意志却比山石坚硬”。《达子香》一诗,看题目是写花,实则是对伐木人的赞美。学名兴安杜鹃的达子香是兴安岭的报春花,吴宝三也多次描绘她、吟咏她:“土生土长,/满山满岭,/为驱寒才呼唤春风;/伐木者采一束回家,/愿你开在床头香入梦境。//不是红得发紫,/姿色本是天生;/你同爱你的人一样无言,/把火热的情感汇进山溪叮咚……”(《达子香》)。诗人抓住了达子香盛开时“满山满岭”遍布的生长习性和“红得发紫”的颜色特征,刻画出伐木人爱美的心灵世界,他们虽然沉默寡言,内心却有“火热的情感”。在诗中,吴宝三称颂森调队员,是“给伐木者,/留下一条绿色的航线……
  吴宝三对具有伐木人和植树人双重身份的老劳模马永顺的讴歌,使他的诗具有了使命感。和前面提到的基本写于1980年代的诗歌不同的是,《一个人与一座山——马永顺之歌》写于二十一世纪初年,比之之前写伐木者,这首诗更多了深邃,更多了韵味。这首诗是组诗,由《留住青山》《山恋》《生命的号子》《我的家园大森林》4首构成,诗歌表现了马永顺对大山的眷恋,一生与大森林相守,“生前/梦里高喊‘绿化祖国’,/发出守护家园的最强音;/身后/终于和大山树木融合在一起。/在绵延的兴安岭落户生根!
 
生命的号子
 
走进深山里,
有片马永顺林,
千万棵长大的小树,
怀念一位离去的老人。
泪水是飘落的雪花,
挽联是流动的白云。
啊——啊——啊——
一首造林的号子,
一位守护树孩子的“山神”。
 
走进深山里,
有片马永顺林,
千万棵长大的小树,
歌唱一位离去的老人。
青山是巍峨的丰碑,
松涛是不尽的功勋。
啊——啊——啊——
一首生命的号子,
化作绵绵小兴安岭的绿魂。

 
  在《生命的号子》里,诗人对马永顺的去世表达哀思的同时,对马永顺用生命和汗水打造的马永顺林、对这位造林英雄给予了极高评价。读了这首诗,更加缅怀马永顺,更加增强对马永顺用辛勤的双手只争朝夕创造绿色的奋斗不止的精神的敬佩。马永顺,给后人留下座座青山和阵阵松涛。吴宝三写马永顺的长诗《一个人与一座山——马永顺之歌》,同样是对自己的超越,这首进入新世纪后的新作,是一首为老英雄高唱的赞歌,是一首为家园弹奏的献歌,是一首为绿色生态鼓与呼的放歌。
  吴宝三的森林诗,意蕴深刻,注重意境的营造。说到底,诗是要言志的。王夫之论及诗意时这样说:“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李、杜所以称大家者,无意之诗十不得一二也。烟云泉石,花鸟苔林,金铺锦帐,寓意则灵。”诗人应该关注现实,应该有思想。吴宝三的森林诗,有思考,能给人以启迪。《一棵阔叶树的自述》是一首对阔叶树的赞歌,更是诗人发自内心唱出的理想之歌、奋进之歌,“我同我所有的家族一样/忠于节令,/不是为适应环境而变色,/心灵洞开,/从不向春天隐蔽。/发芽,/为了进取,/落叶,/为了积蓄!”这首诗,可称为吴宝三诗歌的代表作之一,被收入谢冕主编的中华人民共和国《1949-1999建国50周年作品选》诗歌卷,也受到他北大恩师严家炎先生的肯定。“我甘愿,/站在这海拔几十米的平原。/对高山上的同伴,/不会有半点妒嫉!/站在这儿——/一样看得清车水马龙,/一样听得见歌声笑语,/一样能把新生活的诗句缀满枝头,/一样能把一片绿荫还给大地,/一样能让树冠张开镜头,/一样能在年轮的磁带上/录下属于这个时代的进行曲!”这首诗虽然写于1980年代,但今天读来,仍然让人热血沸腾,精神倍增,其奥秘就在于这首诗寓意深刻,格调高昂,热情洋溢。这首诗也是他自己的写照,他为人谦和,真诚善良、不事张扬,就像林中一株不被人注意的阔叶树。其实他是一位创作成果丰硕的诗人、作家,出版各类文学作品集26部,曾任《北方文学》主编,文学创作一级,全国第六、七、九届作代会代表,黑龙江省森工总局在小兴安岭林区建有吴宝三文学馆。
  《仰望星空》写于2010年,是为萧红诞辰100周年而作。虽然不是森林诗,却是诗人的代表作之一,是诗集的压卷之作,因此讨论吴宝三的森林诗创作,这首诗也不可或缺。吴宝三和萧红都是在呼兰河畔出生、长大,由于地理上的接近,吴宝三熟悉萧红笔下描绘的场景,他敬重这位老乡,对这位呼兰河的女儿,给予高度评价:“一个外国人/写下《静静的顿河》,/而她续写一部《呼兰河传》,/两条不同的河流,/何其相似乃尔的魂灵。/这个人,/就是中国的肖洛霍夫,/飘零三十一个春秋的/萧萧落红。
  诗人的思考表现在他具有忧患意识和思辨意识上,他写于1980年代的森林诗,不单单是给大森林高唱的赞歌,不单单是吟咏伐木工人,《绿之歌》《呼唤》《兴安岭的思考》《柳林的思念》等许多诗,也蕴含着对过度砍伐的隐忧,对山岭被“剃光头”后的担心。他较早关注了生态保护问题,对大面积、无休止的皆伐,充满忧虑和沉痛的反思,在还没有实行“天保工程”之前,他就有这样的、忧患意识、生态意识,是非常难能可贵的。“没有一丝风、一丝云,/只有涌动的林浪山涛,/那是我多皱的大脑皮层,/此刻,反出一个硕大问号。//愈来愈稀,/红松故乡的红松,/愈来愈少,长龙般的原条,/伐木者眼睛里流出渴盼,/为什么艰难地去摘‘山帽’?/看不见看惯了的飞龙、山雀,/听不见听惯了的鹿鸣虎啸,/想起那一片片东倒西歪的‘醉林’ /令人汗颜,火燎心焦……”这首《兴安岭的思考》,写于1985年,彼时诗人就感叹树越采越少,表现了对青山不墨的期盼,发出了停止采伐的呐喊。这体现了诗人的责任意识、担当意识,诗人不能停留在描绘风花雪月上,应该关注当下,成为时代的歌者。《我走出森林》也发出保护森林的警醒之声:用砍树的手,去多植树!这自然让人想起他后来讴歌的老劳模马永顺,马永顺放下油锯后,扛起铁锹,去山中种植了一片片绿色。《山岭和伐木者的歌》《新绿》《雪松》,也同样有深刻的思考,有对“光秃秃的山岭”的忧虑,这些诗,均是振聋发聩之作。
  今天,在践行“两山”理论的背景下,重读吴宝三写于1980年代的那些带有忧患意识、呼吁放下手中的板斧、呼唤绿色永驻的森林诗,也是非常有意义的,也是能给我们很多启发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保护森林、保护生态,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吴宝三是一位爱林海的践行者,他不仅是大森林的歌唱者,还是大森林的守护者,他为大森林献出了一颗赤诚的心。
  诗是心灵的日志,是现实的关照,诗人创作的诗歌,无不打上时代的烙印,从吴宝三的森林诗的创作,可以看到现实的影响。他的许多森林诗,表现了当时林区的火热生活,当时国有森工企业,主业是采伐,是为国家建设多献栋梁。吴宝三的诗,呈现了这种沸腾的生活,
  但他不是止步于此,他能在采伐的火热场景中,有冷静的思考和深刻的反思,感叹森林资源减少,呼吁保护。1990年代后,吴宝三开始涉足散文、报告文学创作,也多关涉森林题材,特别是报告文学《马永顺传》,写由伐木英雄摇身一变成为植树英雄的马永顺的一生奋斗,其主基调是为绿色而歌,为创造绿色的林业工人而歌。马永顺自觉加入到植树大军的行列,完成了由索取者到保护者的身份转换。吴宝三为之立传,正是吴宝三环保理念的延续。这一点,与他的北大中文系同班同学徐刚有异曲同工之妙。徐刚,青年时代以诗歌成名,后来专攻散文、报告文学,他的《伐木者,醒来》产生极大影响。他的《大森林》,是一部森林文化史。还有《中国:另一种危机》《绿色宣言》《守望家园》等。他由著名抒情诗人变身为有影响力的生态文学作家,成为生态文学创作的翘楚。吴宝三也是一位生态文学作家、生态诗人,他以自身的创作,践行着绿色环保、生态和谐的理念。
  近年,吴宝三又重新回归诗人的行列,写出了《北国,播种大雪》等脍炙人口的诗歌作品。《北国,播种大雪》(外一首《雪,落在兴安岭》)刊发在《光明日报》上,她的问世,标志着吴宝三的森林诗更加成熟、深邃、厚重。当然本质还是自然、清新,是脱离不开的大森林的气息,大森林的底色。吴宝三不止一次写兴安岭的雪、辽西的雪,但《北国,播种大雪》(二首)视野更宏阔,意境更深远。“你舍身而下,/播种——不平的山谷,/播种——不平的沟壑,/回答今日之天下,/向着诗与远方的世界。”我喜欢这里“播种”一词的使用,让人感觉到气势,感受到力量,感悟到热情。“我的家乡,/我的北国,/播种纷纷扬扬的大雪。/行色这般匆匆,/等不及草木凋零繁花尽落。
  在哈尔滨冰雪旅游火爆的语境下,重读这首热情洋溢的诗,是能够唤起人们奔赴北国、探望冰雪的热情的。“来吧!到兴安岭上来,/看一看鬼斧神工的刺绣,/徜徉在这梦幻般的仙境。/开放的冰凌花,/达子香的芬芳,/还有散发松脂香的一盏盏冰灯。/我敢说,这里的阳光最明亮,/因为太阳/对盛产大雪的故乡最多情!”这是给黑龙江冰雪旅游而写的欢迎词、邀请信。
  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和诗人荷尔德林 ,海德格尔说:“人,诗意的栖居在大地上。”诗意地栖息意味着人应当像自然界的万物一样,与大地和谐共生,感受自然之美和生命的宁静。能诗意地栖居,需要大地上有绿水青山。为了诗意地栖居,就要保护绿水青山,就要善待绿水青山。绿水青山需要创造者,需要守卫者,也需要歌咏者,吴宝三就是一名执着、忠诚的守卫者,同时也是一名热情、勤勉的歌咏者,他为浩瀚森林和绿色生态而坚守使命、放声歌唱。
  江南烟雨中,已见水杉返青,樱花绽放,在这个生机勃发的春日,读着吴宝三的森林诗,我思绪万千,好像已经看到我魂牵梦萦的大森林,回到兴安岭的怀抱里。
  本文删节版刊载于《海燕》2024年第7期
 
  作者简介:柳邦坤,籍贯山东诸城,出生于黑龙江黑河林区,曾长期在北疆黑河林区、矿区、高校、市委部门、广播电视媒体生活、工作,后转行到内地高校任教,现为上海建桥学院新闻传播学院教授、高级记者。业余文学写作,有散文、诗歌、歌词、评论等发表、获奖,作品散见《人民日报海外版》《黑龙江日报》《北方文学》《海燕》《北极光》《岁月》《青年文学家》《雪花》《散文诗世界》《北方音乐》等报刊,著有《带你游黑河》《从大森林里来》《大地上行走》《分界》等。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会员、黑龙江和江苏作协会员。
 
吴宝三森林诗选 
 
伐木者和花
——致大森林里的朋友
 
似见林子青青,
又闻号子声声,
雪花落了,山花开了,
你从花丛里走进我的梦境。
 
那一行行跋涉的脚印,
像朵朵雪莲开放在山岭;
那漫天盛开的雪花,
为你增添多少豪情?
 
星出了,你走进“木刻楞”工舍,
掬一捧清水把吐绿的水仙抚弄;
月落了,你烤干湿透的工装,
惬意地观赏冰窗花绽开的奇景。
 
过年了,你把松脂芬芳带回新居,
院子里,松枝似绿云托起一盏灯笼,
你说,这是一朵大红花哟,
鞭炮纷飞,是它引来的蜜蜂。
 
冰凌花开了,你写信寄南国亲友,
含苞的达子香怒放在床头水瓶;
野百合开了,折一束插在肩头油锯,
花瓣将锯链的琴弦轻轻拨动……
 
哦,林泉告诉我——
你爱花,意志却比山石坚硬;
茫茫林海,是你的广阔的胸怀,
万顷碧波,是你的希冀奔涌。 
 
1983春,牙克石

 
伐木者的心
 
除祛痼疾,
对大海不胜感激;
掬朵朵温泉浪花,
向大地深致谢意!
 
似江河向往大海哟,
种籽渴望土地;
似喷涌的温泉哟——
热力在高山下积聚……
 
燕子的双翅带来春风,
蓝天上小鸟衔来春雨。
太阳拥抱的屋顶,
滴嗒,飞下一串儿水滴。
 
按捺不住似箭的归心,
站在屋橹下让水珠淋漓,
哦,干旱的心田润湿,
梦中的青山长绿……
1981冬,兴城
 
 
雪中山场
 
雪涛,雪浪,奔腾在雪乡,
雪飞,雪飘,一片白茫茫,
不识兴安真面目,
你的容颜在何处躲藏?
 
只见栋梁在你脚下集结,
喊山声马达声在你胸中回响,
冰雪交响曲多么威武雄壮,
每天,黎明掀开新的乐章。
 
积蓄一个黄金季节的汗水,
终于化做晶莹的露珠闪亮,
湿润青山,润绿山涛林浪,
于是,你现出青春的脸庞。
1978冬,铁力
 
 
飘飘大雪(二首)
 

大雪飘飘,飘飘大雪,
是怒放的梨花,是纷飞的蝴蝶?
盛产在巍巍兴安,
热情豪放,多娇净洁。
 
棵棵青松挺直腰身,
簇簇“红梅”笑得热烈;
小火车拉响汽笛向长天问候,
悠扬的“喊山声”把春天迎接。
 
开山斧在雪烟儿中打闪,
靰鞡脚在雪瓮中跋涉,
“爬山虎”在雪坡上逞威,
参天大树在雪原上集结。
 
没有大雪,哪有山涛林浪,
·吴宝三诗集·
哪有栋梁奔向世界?
兴安雪,是春的使者
把林海闹得一片火热,
兴安雪,是伐木者,
寄自密林深处的诗页……
1981.辽西 
 


飘飘大雪,
象千万只翩飞的蝴蝶,
从薄薄的绒衣,
飞上厚厚的围脖。
 
它如此殷切的眷恋北方,一年四季,
都不愿告别。
它在大地上书写着纯洁,天空中洋溢着热烈,
我仿佛置身在云雾山中,分不清江河湖泊,
分不清村碑乡界,
只辨清大雪盖不住的山路,
 
像一条湍急奔腾的银河,
挂满霜雪的狗皮帽子,
抖落着掩饰不住的欢乐。
 
大雪里,
“喊山声”雄劲高亢,
林中狩猎的鹿爬犁
纵横穿梭。
难怪北方人热情粗犷,
十分严寒里蕴藏着百倍火热!
 
串串树挂收拢飞雪的音符,在枝头上沉思凝结,
待到春风相邀,
合唱一首绿色的歌……
                     1983 冬 辽西
 
春,走进森林
 
春,走进森林,
在淌着雁翎水的河道,
划开大块大块的冰排;
在人工林的枝条间,
写下了新鲜的文字。
 
山雀跳跃着,
在樟子松的浓绿间,
扑棱棱抖动翅膀,
驮着新绿,
飞向山场和护林人的小屋。
1982春,金山屯
 
 
山雀
 
山雀衔来一粒松籽,
落在山坡上的过伐林,
这来自密林深处的邮递员,
投寄一封绿色的信。
信封上写着泥土,
信笺上写着初春,
哦,山雀定然盼我们的双手,
给万岭千山投下大片绿荫……
1982年春,金山屯
 
 
大森林,有一条小溪
 
雪原经过一冬的凝思,
写出一个弯弯曲曲的“1”;
大森林着暖的心上,
涌出一行跌宕的诗句。
 
“1”,原始而单调,
诗,写得也不含蓄,
然而,你贵在坦率而真诚,
不将真面目向春天隐蔽。
 
因此,风尘仆仆的伐木者,
掬一捧溪水,
乐于坦露心迹,
而那茫茫林海的迷路人,
才得以走出朦胧
见到明朗的天地。
1983冬,伊春 
 
 
树苗,挥笔描春
 
北疆冰河解冻,
南国芳草如茵,
植树节摇着春天的响铃,
登上山山岭岭寨寨村村.
 
长漠呵,翩翩起舞,
荒原哟,敞开胸襟,
呵!棵棵小树在砂石泥土中扎根,
绿色长城在祖国大地上横亘,
惊呆桀傲不驯的风沙,
震慑肆无忌惮的灰尘!
 
最高兴的莫过于森林老人,
感谢播绿的人们还林海青春,
潇潇春雨,
是他洒下的行行喜泪,
 
春风荡漾,
是他慈祥的轻抚后代子孙。
 
第一个植树节,哈尔滨

 
兴安岭的思考
 
我——兴安岭,
喜欢隆冬的清早,
多情的雪花把我拥抱;
醉了难得清醒,
冷静才能思考。
 
运材拖拉机停止了喧器,
油锯停止了吵闹,
喊山声停止了震耳,
大树停止了倾倒。
 
没有一丝风、一丝云,
只有涌动的林浪山涛,
那是我多皱的大脑皮层,
此刻,反出一个硕大问号。
 
愈来愈稀,红松故乡的红松,
愈来愈少,长龙般的原条,
伐木者眼睛里流出渴盼,
为什么艰难地去摘“山帽”?
看不见看惯了的飞龙、山雀,
听不见听惯了的鹿鸣虎啸,
想起那一片片东倒西歪的“醉林”
令人汗颜,火燎心焦…
 
我向往天南地北,
思念远方的兄弟父老,
我要把问号交给小火车的汽笛,
去掀动人们沉重的心潮……
1985.12.17, 铁力
 
 
山 雾
 
童年的乳白色记忆,
此时掀起万千思绪。
你象一页神秘的书,
记载着山岭兴衰的故事
还是过伐林的忧愁?
 
我来寻访你,
你却躲在人工林的缝隙。
细细打量密密麻麻的桅杆,
我才相信,
那扬起的帆正向远方驶去。
1985.7.18,朗乡
 
 
造林队伍进山去了
 
五月雪,
下了一夜。
造林队伍进山去了,
留下一排脚窝。
 
春风,
蘸着太阳的颜色,
在大地的宣纸上,
绘一幅水墨丹青画。
 
冰凌花探出头,
扬着稚气的笑脸张望。
在料峭春寒里,
追着没有尽头的足迹,
为的是,
配一首关于希冀的诗……
1983春,辽西 
 
 
新生林
 
新生林哟,我向你祝福,
黄花松呀,棵棵碗口般粗,
你扎根的故土并不贫瘠,
却艰难地度过风雨洗劫的
七彩的阳光编织着甜梦,
把昨天的落叶埋进山谷,
抽出的片片新绿是你的语言,
想说什么呵,为谁欢呼?
 
啊!定是珍惜今日之时光,
向上,为的是高瞻远瞩,
你获得大风雪后的新生,
兴安岭,站起一个兴旺的家族!
             1983冬,带岭

 
山岭和伐木者的歌
 
山岭和伐木者各唱一支歌,
年复一年,花开花落,
“顺山倒”越唱越高,
松涛曲越唱越弱。
 
渐渐,深山的歌声日趋冷清,
消失了,伐木者脸上的笑靥。
送棵棵栋梁走向未来,
却为何挽不住今日之绿色?
 
伐木者唱起绿之歌哟,
千山万谷放开歌喉应和,
共一旋律,同一拍节——
填平伐木者眉字间的大川,
抚平山山岭岭的每一道皱褶……
              1983春,小兴安岭
 
 
山场黎明
 
冻僵了一钩新月几颗星星,
冻醒了绿色的松涛白色的山岭,
伐木者淌着没膝的大雪,
但见脚下热气升腾。
 
我看见红松籽在脚印里萌动,
冰凌花在脚印里拱破冻冰……
纷纷扬扬的雪片呀,
可是探问春讯的信笺?
那起落落在喊山号子,
定是大森林迎接春姑娘的响铃。
1982冬,铁力
 
 
航线
—— 一位森调队员的歌
 
每天,
掀开太阳鲜红的日历,
拉开大山淡蓝的窗帘,
向苍莽的原始林挺进,
雪亮的砍刀,
在多情的朝霞中打闪。
咔咔,咔咔….
似一艘行进的破冰船。
我们,
去揭开林海中
“百慕大三角”的诡秘,
去踏查山涛深处,
象哥伦布那样发现……
我们,
是派进大森林的使者,
生活,
诗一般浪漫——
去问候树的家族的
老老少少,
和松风絮语,
和百灵交谈。
把勇敢顽强,
步步洒向万顷波涛,
给伐木者,
留下一条绿色的航线……
 
1978冬,小兴安蛉 
 
 
绿之歌
 
世界上色彩缤纷,
我偏爱这绿色;
世界上万物皆可入诗,
我偏爱写关于绿的诗歌。
 
绿是这样朴实无华
却又那样生机勃勃;
绿是这样深沉含蓄
却无半点朦胧晦涩。
 
杨柳抽芽,一片嫩绿
江河解冻,一片绿波,
举世瞩目的绿色乓乒球台,
辉映着振兴中华的铁马金戈……
 
我曾赞美红花,
更赞美青枝绿叶;
正象陪衬挺拔的青松,
我反复吟咏兴安的白雪。
 
有绿色才有生命,
有绿色才有花果,
有绿色才有希望,
有绿色才有欢乐。
世界上色彩缤纷,
 
我偏爱这绿
唱支绿之歌吧,
呵,绿色--我长青的祖国!
1980夏,兴城
 
 
一棵阔叶树的自述
 
我是一棵树,
是一棵有三十五圈年轮的阔叶树,
冬天落叶,
春天吐绿。
 
我向往大森林,
怀念我的父老兄弟,
多少次呵,
梦里回到故乡,
同山溪絮语,
和流霞嬉戏……
也曾消溶在山涛林浪,
日夜鸣奏热烈而深沉的韵律。
 
我,
生长在一个边远的小城,
面对现实:仅拥有几平方米。
然而,
我没有被遗忘,
母爱的乳汁,
流进我的每一条根须,
我并不孤独,
抚育的力量,
使我的枝条,
进发出青春的朝气。
我同我所有的家族一样
忠于节令,
不是为适应环境而变色,
心灵洞开,
从不向春天隐蔽。
发芽,
为了进取,
落叶,
为了积蓄!
 
我长得并不笔直,
甚至有些弯曲,
我的躯体,
有暴雪的箭伤,
狂风的刀痕;
我的形状,
残存着动乱年代的记忆。
垂头沉思,
曾使我胆战心寒,
昂首向上,
鼓起抗争的勇气!过去了的,
让它过去!
绿叶沙沙,
是潜心编一支向上的歌,
不再是无休止地摇头叹息……
 
对生活——我充满希冀,
对未来——我的信念不移。
把全部交给了阳光,
交给了雨露,
交给了生我养我的土地。
 
我的抱负——
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只盼根深叶密!
倘若不能做一根栋梁,
也要走进大厦,
为欢乐的人家,
添一件可心的家具……

我甘愿,
站在这海拔几十米的平原。
对高山上的同伴,
不会有半点妒嫉!
站在这儿——
一样看得清车水马龙,
一样听得见歌声笑语,
一样能把新生活的诗句缀满枝头,
一样能把一片绿荫还给大地,
一样能让树冠张开镜头,
一样能在年轮的磁带上
录下属于这个时代的进行曲!
 
1984夏,兴城 
 
 
我思念白桦树
 
我思念兴安岭的白桦树,
一个久别故乡的儿子,
思念远方的慈母。
梦中,
听见你的轻声呼唤,
醒来,
泪水山溪般涌出。
 
那一年出山离开你身边,
你用衣裙编成小船,
将我摆渡;
记不清接到多少家书,
读不尽你那深情嘱咐,
洁白洁白的信封,
点缀着斑斓,
哦,
那是你滴下的思念
儿子的颗颗泪珠。
 
童年呵,
你用乳汁
把我和我的同伴喂养,
也曾用乳汁,
把深山迷路人的饥渴解除;
想起你身上的条条刀痕,
我懂得了你为谁含辛茹苦。
 
呵!
一场熊熊大火,
烧光了山林的繁茂,
唯有你没有沉沦不甘屈辱,
第一个在废墟上站起来,
织出树冠的绿网,
打捞出森林的希望,
滤走荒芜。
于是,
红松子孙代代繁衍,
有谁能够相信,
你拯救出一个兴旺的家族!
当松涛林浪唱起欢乐的歌,
你却倒下了,
化做青山忠骨……
 
呵!
自桦树——英雄的树,
我可敬的年轻的慈母!
怎能说你是纤弱的女子呢?
你是强者,
且有大将风度!
1984冬,伊春 
 
 
新 绿
 
海滩,
一片闪亮的新绿,
水灵灵,
青翠欲滴,
抚弄这海白菜的根根叶脉,
似沿着山路,
走进兴安林区。
 
听到了阵阵“喊山声”,
小火车满载栋梁响着汽笛,
看到了光秃秃的山岭,
母亲脸上的忧虑……
 
莫非深情的大海化作长青树,
吐出了新叶和希冀——
愿大片大片的绿荫,
覆盖祖国的山川土地。
1982夏,笔架山
 
 
野百合
 
一身野性,
长在山洼,
不曾羡慕富贵荣华;
把鲜红如火的恋歌,
唱给绿的天下。
 
你是爱情的红娘,
山中迎宾的礼花,
托起喜字走进林场工舍,
为甜蜜的生活吹着喇叭……
 
            1981春,伊春

 
又见于香
 
久违了,
花枝撩拨记忆的门窗——
那是何年呀?
一边是砍倒的花树在流血,
一边是红色的狂潮在歌唱……
 
庆幸淡紫色的怀想,
终于溶进淡紫色的海洋。
然而,
我不是为花,
而是为人啊人,
禁不住写下这悲怆的诗行。
1986.7.18,哈尔滨

 
苗圃吟
 
一团团大雾,
在苗畦上消散,
印下一个水灵灵的春,
留下几缕,
飘呀飘
描画出一个新鲜的早晨。
 
一株株树苗醒来了,
睁开眼睛打量着世界——
人间的泥土,
天上的白云,
眨着睫毛,
挺直了酣睡一冬的腰身。
 
啊!树苗,
你静静地沉思,
是盘算远征的路途呢,
还是憧憬百年的浓荫?
你轻轻地点头,
定是辞谢温室的襁褓,
报效哺育的主人!
 
春风邀你絮语,
你唱一曲无字的绿之歌,
和着百灵鸟的音韵。
哦,
我听得懂:
你急切走向辽阔的大地,
走向莽苍的森林,
走向每一个角落,
走向母亲期冀的心……
1985春,辽西

 
柳林的思念
 
当我举起十字镐,
把河滩叩醒,
我想起儿时稔熟的柳林,
养我育我的“条通”。
家乡的父老,
用柔软的柳条编织柳筐,
柳篮,
编织刚挣脱镣铐的人们
对新生活的憧憬。
 
河套里,
我吹着柳条儿拧成的柳哨,
挎着柳条儿篮子,
去挖柳蒿芽、婆婆丁;
河岸上,
在望不到尽头的浓荫里,
小伙伴们捉迷藏,
欢笑缀满绿色的围屏;
也曾布下一盘盘扣网,
扣住多少美丽的山雀,
网住多少童年的梦……
 
眼前,
这河套却是一片空旷,
河岸上,
只有一株孤独的柳树,
怕有我老祖母一样的年龄。
春风梳理着
那宛若病愈后的长发,
她哼着沙哑的歌,
怎不似家乡的柳树唱得动听?
 
啊!
我忏悔一…向大地的襁褓,
向美丽的山雀,
向繁茂的“条通”。
请天南地北
我孩提时的伙伴,
抡起镐吧,
刨下一个个鱼鳞树坑,
镐尖闪闪,
多似飞来的山雀投林,
啼唤声声……栽下柳条,
去编织溢芳流彩的生活,
栽下绿荫,
去寻觅因我而失落的鸟呜……
 
1982 春,辽西

 
呼 唤
 
山崖路是连天接地的螺旋,
一节间距一个深渊。
汽车在盘山路上行驶,
象小舟颠簸在浪尖。
 
路边的小树是航标,
树冠就是救生圈……
多一棵树吧,
少一分灾难,
我听见,
声声汽笛在急切呼唤。
 
1986年春神农架

 
海,我期冀会合
 
从森林到海洋,
我是一条奔跑的小河。
在林海和大海之间,
我跋涉着迢遥的寂寞。
 
林海里,
松涛层叠。
年复一年,
因为思念大海,
总有纷纷的落叶。
大海上,
那各样的船只,
本是林海派出的使者,
航行了千百年,
竟没有驶出沙滩的疆界。
 
我渴望,
哪年哪月——
林海和大海团聚,
山海相接,
大海的每一朵浪花,
跃上林海的每一个树冠,
大海涌起的潮头,
化作林海的万顷碧波。
那时,
我还是我——
被人遣忘的小河。
把我的歌声,
我的身影,
连同我的笑靥,
全都溶进奔腾的绿色。
1983夏,兴城
 
一个人与一座山
——马永顺之歌

 
留住青山
 
他是当代的愚公,
但不是移山。
他率领“马家军”造林不止,
留住远去的森林和青山一片。
 
为老人唱支歌吧,
唤起更多的人守护家园!
啊,
一柱一弦思当年,
面对马永顺林,
山风弹响小树的根根琴弦……

 
山恋
 
一个不能再普通的名字,
一生充满传奇色彩的“山神”,
听不够林中小鸟儿鸣唱,
看不够满目松涛滚滚。
是怀抱种子的泥土,
是眷恋山岫的白云,
每一片林子都是他的掌上明珠,
每一棵树木都是他的后代子孙。
生前
梦里高喊“绿化祖国”,
发出守护家园的最强音;
身后
终于和大山树木融合在一起。
在绵延的兴安岭落户生根!

 
生命的号子
 
走进深山里,
有片马永顺林,
千万棵长大的小树,
怀念一位离去的老人。
泪水是飘落的雪花,
挽联是流动的白云。
啊——啊——啊——
一首造林的号子,
一位守护树孩子的“山神”。
 
走进深山里,
有片马永顺林,
千万棵长大的小树,
歌唱一位离去的老人。
青山是巍峨的丰碑,
松涛是不尽的功勋。
啊——啊——啊——
一首生命的号子,
化作绵绵小兴安岭的绿魂。

 
我的家园大森林
 
我的家园,
神奇的大森林。
层层起伏的山峦,
宛若变幻的调色板,
红如霞黄大金青如黛绿如茵,
从夏到秋,
从冬到春。
针叶、落叶、阔叶树遮天蔽日,
原始林、天然林、人工林浩浩荡荡,
肩并肩手挽手,
那么遥远,
这么亲近。
山涛奔涌,
林海滚滚。
斑驳的飞龙鸟和獐狍嬉戏,
优雅的梅花鹿温柔地望着游人。
阳光在林间筛下淡蓝色的细雨,
似一首首抒情诗,
又似一幅幅水墨丹青画,
多么静谧,
多么和谐温馨。
 
为家园弹奏一支歌吧,
清风徐来,
拨动小兴安岭这把巨大的竖琴。
弹奏“天保工程”带来的福祉,
唤醒伐木者放下手中的板斧;
弹奏林区人的无私奉献,
青山常在,
永续利用,
献了青春献子孙;
弹奏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
滔滔林海茫茫雪原的天籁之音……
 
         2001 年,哈尔滨
 
 
 
北国,播种大雪(外一首)
 
我的家乡,
我的北国,
播种纷纷扬扬的大雪。
行色这般匆匆,
等不及草木凋零繁花尽落。
 
脚步走进荒郊野岭,
去叩问那里的每一道山河,
去拜望穷乡僻壤的每一户农家,
和被人遗忘的每一间草舍。
小雪大雪又一年,
你为千家万户送来希冀祥和的春节。
 
你给人们以温暖,
给人间以圣洁,
矗立起一座座银山,
让贫困人家共同分享,
大地的春花秋果。
你舍身而下,
播种——不平的山谷,
播种——不平的沟壑,
回答今日之天下,
向着诗与远方的世界。
 
雪,落在兴安岭
八月的雪花,
一直飞到端午,
去森林踏青?
大雪呵,
最多的莫过林场,
看不见树木,
看不见鸟踪,
只见一幢幢溜圆的房屋亮着眼睛;
无边的新士林高举着树挂,
在星空的银河里游泳。
 
冰雪哟,
冻结了偌大兴安岭,
却冻不住流动的欢欣。
那高挑的灯笼杆和一条条电线,
从雪屋的蚕茧里,
吐出一道道银丝,
编织着巨大的音箱,
无时不在共鸣。
 
隆冬,
一个并不沉寂的节令。
来吧!
到兴安岭上来,
看一看鬼斧神工的刺绣,
徜徉在这梦幻般的仙境。
开放的冰凌花,
达子香的芬芳,
还有散发松脂香的一盏盏冰灯。
我敢说,
这里的阳光最明亮,
因为太阳
对盛产大雪的故乡最多情!
2021年1月16日,哈尔滨
(原载2021 年1 月29日《光明日报》)
  
  诗人简介:吴宝三,黑龙江省兰西县榆林镇人。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曾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黑龙江记者站记者,《北方文学》主编,黑龙江省作协副厅级巡视员兼秘书长,省政协委员。
  中国作协会员,文学创作一级,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文学》《当代》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600余万字,出版长篇小说、诗集、散文集、报告文学集等30部。其代表作《马永顺传》,获《人民文学》2002年优秀报告文学奖、省首届文艺精品工程奖,散文集分别获省第二、四、五、六届文艺奖,诗歌《一棵阔叶树的自述》,入选建国50周年《中国作协1949---1999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精选》(诗歌卷)。第六、七、九次全国作代会代表。省森工总局在小兴安岭绥棱林区建有吴宝三文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