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坛大匠赋并序[1]

　　若夫海孕尤物，天育灵精。傅公璇琮者^[2]，虽不能言百年之一人，洵乃学界之大匠、杏坛之巨鼎。先生祖籍宁波，四明甬人，癸酉降生，至于壬辰则八十大椿。余学非嫡出，然受其炙深，时蒙勖助，多获贶赠，故自淑于傅门，虽浅陋而献曝献芹。斯赋效仿劝学之韩文，兼用骈散，平仄从宽，新韵取“痕”，甘冒覆瓮之讥嗔也。

　　斯为序。

　　噫吁嚱!傅公璇琮者，久已心仪而今始识荆。

　　至于唐代盛会，龙翔凤翥，毕至群英。中有长者，如皓月之一轮。光而不耀，为众星所拱钦。甚焉矣，先生眉宇挺秀，天庭饱丰，沉涵而厚朴，从容而谦贞。秉名士之节，行止有容;涵君子之气，言谈温文。腹藏璋琮，儒雅与清气同发;身怀奇器，华章与睿才并臻。

　　余虔诚若信徒，敬而近之曰：君子完造人格，修得慧根。盛世修典，建不世之鸿业;清明着学，创金石之奇勋。才兼潘陆，恣江海而纵八荒;学继韩苏，博天地而通古今。明辨以笃行，博学而审问。不为流俗所污，立高地以巍巍;不为习尚所使，传薪火之炘炘。

　　先生莞尔笑曰：谬奖过甚，愧不敢闻。相契以道，共论于文。“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3] 老朽爬罗剔抉，磨光刮垢;但得踵事增华，竭虑殚心。

　　余愈加恭敬而对曰：先生昭代大儒，才由天纵。犹竹立于高岗，直而凌穹;若菊藏于冰壶，润而清心。“精思劬学”，钱钟书呼为畏友^[4] ;“博雅精深”。程千帆敬若星君;“功力甚勤”。林庚业师赞之由衷;“拍案叫绝”，启功书友喜不自禁。呜呼!先生之学可谓泰斗，先生之功堪称国桢。

　　先生嚅嚅以应曰：躬逢盛世，登崇良畯;拔去凶邪，学术方殷。潜心以学，不啻重拾于国粹;埋首于作，不懈传道之初心 。

　　嗟夫，今感于邂逅至善宗师，亦忭亦忻。击节叹颂，援笔而以摛文：

　　先生之为学也，伫志玄览，颐情典坟。春风犁雨，谢朝华于已老;冬阳锄雪，启夕秀于未熏。蓝天高志，收百世之阙文;青灯黄卷，集千载之琅琨。如金发砺，尊孔孟之遗训;若陶在钧，崇诗易以尚贞。累月经年，穷汗青之绝编;厚积薄发，探古今之缘因。遍访经典，若庄鱼之潜水;对话前贤，如燕鸟之参云。藕沉泥中，玉管以通地理;松出崖底，挺笔而扣天阍。嗟乎，取法前贤，酌前修以知津;垂范后世，继往学而出新。蕙郁乎怀，竹成于胸;探幽察微，镂琼鉴琛。起于累土兮，以日新之积而成盛德;生于毫末兮，以入神之力而至本真。

　　先生之为文也，深蔚宏放，浩瀚氤氲。天开逸笔，倾群言之沥液;导夫先路，漱六艺之芳津。气盛言宜，驱秦汉之博综;境高意远，冶唐宋之渊深。雅风先被，如望舒之驾辇;妙笔奇出，似郢匠以运斤。甄别讹误，明辨合道;考辨源流，学究天人。《唐代诗人丛考》开丛考之范式，《唐代科举与文学》领整研之新境;《唐才子传校笺》法先贤而发乎异响，《唐翰林学士传论》辟新径而功在领军。若夫精深雅备，恢恢乎玄言千万;学正性真，泱泱乎著作等身。

　　先生怀忧社稷，自任斯文。心量广大，兜天地于满襟;哲思充盈，盛古今于一尊。情怀高远，济国而骋其才用;夙愿单纯，问道而展以经纶。孜孜于学术规范，毕力桴鼓;矻矻于古籍整理，奋力传薪。续修四库全书^[5]，定可刻石于燕然;主编宋诗全集^[6]，洵为精铸之鼎樽。昌清流以百川，既承往圣;开广源之九派，自彰来津。揭橥示范，领天下之櫽括;身先士卒，立学术之云岑。

　　先生高风亮节，玉魄冰魂。善乃性出，德自明馨。统率新军^[7]，执大旗于潮头;提挈后进，揠良善于学林。举人以长，如伯乐而过燕;纳善如流，若栾伯之虚襟。若夫贯通子集，枕藉史经，令德昭垂，懿范淑均。大音希声，不以老大自居;精鉴明物，不以个我独尊。学林清话^[8]，论世情记交谊而作嫁他人;彩笺新惠^[9]，识大义做善举而德性自臻。

　　嗟夫!仰止高山，徒挹清芬。奈何纸短，不逮深意;自愧笔拙，难尽虚襟，复有诗藏头诵云：

　　璇璧煌煌谁比伦，琮璜翰墨可通神。
　　八音繁会一时绝，十亩膏腴百树春。
　　德化六经昭后范，性谐五义道先津。
　　光华日月千秋业，旷代宗师贤哲人。
 

稿于辛卯仲春
修改于甲辰深秋
 

　　[1]《学坛大匠赋》作于2011年，为傅璇琮先生八十华诞作，曾于境内外发表，收入卢燕新等主编的《傅璇琮先生学术研究文集》(商务印书馆2012)。

　　[2]傅璇琮(1933-2016.1.23)，1955年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留校任教。1981—1997年任中华书局副总编、总编辑，兼任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秘书长、副组长，中国唐代文学学会会长，全国政协第八届、九届委员。主要著作有《唐代诗人丛考》《李德裕年谱》《唐代科举与文学》《唐翰林学士传论》等，主持编纂《中国古籍总目》五卷，主编《续修四库全书》《全宋诗》《唐才子传校笺》《中国古代文学通论》《中国藏书通史》等。

　　[3]傅璇琮多引此庄子语以自勉。

　　[4]钱钟书者当代学坛巨匠，钱先生签赠三部，题曰：“璇琮先生，精思劬学，能发千古之覆，吾之畏友。”

　　[5]傅璇琮主编《续修四库全书》，专家学者参与者近千人，其文字量近两倍于纪晓岚主编的《四库全书》。

　　[6]傅璇琮主编《全宋诗》，共72册，收诗人8900人，乃《全唐诗》4倍;总字数4000万，为《全唐诗》12倍。钱钟书评曰：“洵为盛世之鸿业，传之于万祀而不朽。其为功之臣，宁平等之言所能尽乎!”

　　[7]中国唐代文学研究会1982年成立，傅璇琮1984年任会长，其年满70后，多次让贤，2008年始得退居为名誉会长。

　　[8]傅璇琮《学林清话》，收录1980年代初至2008年间之序文73篇，被序者多为古代文学研究之中坚，如吴汝煜、陈贻焮、邓绍基、罗宗强、曹道衡、郁贤皓、陶文鹏、赵逵夫等。

　　[9]傅璇琮捐书天一阁博物馆，其中三种珍贵手稿：《唐代诗人丛考材料辑集》《唐代科举与文学数据长编》和《两<唐书>记事辨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