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郁林：《回荡天空的声音》（组诗）

常回家看看
在街上，一曲“常回家看看”
轻轻飘过耳畔
多么熟悉的旋律
多么柔情的歌词。叩响
心中那一根隐秘的琴弦

好几周，没回家看父母了
接到父亲电话，“你记得有首歌咋唱的”
我狐疑，懵然
轻轻回了声“不晓得”
声音低得像蚊子

“常回家看看”，父亲脱口而出

我幡然醒悟。声音在天空回荡
仿佛父亲
从遥远天堂传来的画外音

我久久地仰望苍穹
潮润的目光打湿了云朵

骑自行车的父亲
自行车，在楼下的楼道间
已经锈死。像死去的父亲
留下的遗像，留下斑斑锈痕

生前，父亲骑着它
走街串巷，观田园风光
载着身体里健康的零件
在大地上与风一道奔跑

叮当叮当的铃声
轻松而明快。那时父亲
和他的飞鸽牌自行车一起
穿过清晨和黄昏
穿过喧嚣和宁静
穿过生命中玫瑰色的晚霞

月岁易老，父亲给自行车上锁
不经意间，把自己也给锁死

写朵朵的父亲
大姑说，父亲什么都不会
只会写几个朵朵。写朵朵
是说父亲有文化

年轻时，父亲写朵朵
一不小心将自己
写进了生活的右边
一条条扭曲的黑色线条
成为父亲白纸黑字的罪状
从此之后，沉默的父亲
不再写朵朵了

大字不识的大姑，从那以后
再也没嘲笑父亲写朵朵
只是暗暗钦佩她的兄弟
大姑心中升腾起一种自豪

平反后，父亲还写了几十年朵朵
大姑不幸，没有看到
最后朵朵绽放的笑脸
如今，父亲也过了奈何桥
是否与大姑相遇
大姑，你还会对他说；
“兄弟，你只会写几个朵朵”吗


窗台下的月季
无数次看见父亲
爬上窗台，用水浇灌月季

那清亮的，来自双溪水库的清泉
让月季长势良好，每一朵
都绽放出太阳粉红的微笑

但从未把头伸进窗内
而今天，它却探进头来
满屋子寻找，父亲
寻找那羸弱的身影。寻找

黑色相框中的父亲
惊奇地，打量着
他心爱的月季，在风中枯萎

父亲的生日
父亲的生日，向来做九不做十
去年，为一场虚拟的大生
等到了最后，他也没等来
他曾想好的，坐在太师椅上
接受儿孙们的鲜花与祝福
好想，让生日的蛋糕上
那点燃的红烛红红火火
让喜庆的酒醉乐每一个子孙
而死神，在父亲的晚年
像影子一样粘着，紧紧跟随
父亲左躲右闪，最终
还是和那影子一起
被放进了黑暗的棺椁

无底底的黑，吐出
一串串咕噜咕噜气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