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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黛​:九月杂色(组诗)

2019-10-10 14:59:45 作者:肖 黛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肖 黛 女,籍贯山东荣成。生于福建厦门,长于浙江舟山。曾在青海行政机关和高校任职,现居成都。1984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获庄重文文学奖和青海省政府文艺奖。出版散文集《寂寞海》、诗集《一切与水有关》及《肖黛诗文集》。


肖 黛 女,籍贯山东荣成。生于福建厦门,长于浙江舟山。曾在青海行政机关和高校任职,现居成都。1984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获庄重文文学奖和青海省政府文艺奖。出版散文集《寂寞海》、诗集《一切与水有关》及《肖黛诗文集》。

 


情绪——在青海湖畔
 
在青海湖畔放声大哭,并非要对峙于困顿。
黄昏却覆盖孤零零的青海湖
凭水的蓝色挣扎着,奋力的
不愿让一滩血的哭腔在空旷中飘来荡去

 

我哭松弛,我哭寂静,我哭释梦的开始
哭我穿行在早先错落的情绪中
我祭奠灵魂的活动,我想起古乐断弦的情景。
大哭一场,不是因为体内的屈辱堆积太多

 

当泪珠儿跃入湖水。泪珠儿生出裂缝
浪花托浮寒噤而神传满地
那边,牧羊女转过来的洁白的身影
是刚读到的诗行,是刚刚看见的高原风光

 

我,自然久远了。所以萧瑟地哭。哭得破败。
我的自由是嚎啕的匍匐辗转
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是私藏下的风声

 

读这本书
——致敬一位小说家
 
在高处,读这本书。比如
在云端:故事中的泪滴和血流
还有合唱与群舞
包括心和身体的死
一律坠落凹陷的黝黑
去见我们亲爱的母亲
去见我们都时常忘记的英雄了

 

低头默哀——
这本书的一生,都在这厚土里

 

黑珍珠
 
我最好的朋友
有最安静的痛苦
被剖杀被剜血被磨剐的经历
被沉默的倔强拂去
却在许多深夜
张望我能够尽量发出的亮度
那瞳子洇墨
出自深水的养育

 

之后,我将离世
我只得说,永别了,我的爱情

 

灾难之花
 
雨露被凉晒了一个下午
灾难之花就独插在发髻
媚气绽开火焰
燎燃干柴垛似的从前
被灼伤,造至极痛的一种外形。

 

获得了困苦而又高贵的颜色
绝地金光闪闪
然后,许多苞蕾的雨露
有了许多滩涂意义的崭新。
告诫说,将有致命灾难尾随而来

 

好吧,就从容地徜徉花海
那就决不是因为平安无事

 

丧钟
 
丧钟敲响的是身体里的声音
因此我们听不见
我们不是自己的身体
是古老。因此我们听不见
我们不是别人的身体
是古老。单薄的历史
是每一个人在最远的地方
抵达和停伫
是一种青铜物质
是古老为我们完成的隐喻

 

是的,丧钟的声音是巨大的美好

 

生活的一种
 
竭尽气力地看过去了
果真,有一点点诗意样的感觉
而从巅峰眺望,不一定能见识到远方
也许仅为对远方的幻想:
老墙,断路,流血的树,还有炊烟
全都由淡薄的光效稀释。
试图不去运用那个叫做疑惑的词句呢?
人们确凿地生活着。
重屋为楼:大部分人在楼里度日

 

楼高不也可以成就攀登?
而停顿则是很多座楼房以外的事情
正如离开了照射
不在乎变成哪般模样
正如生活在甜蜜中就是生活在苦涩中
辽阔一旦突然出现
狂野成就远方的风雪泥淖。
那是人们在事实上非常惧怕的现场

 

呜呼,丢了早先布局的流离失所。
时下里——乘稳当的车,坐柔软的船
哪怕飞行在苍天白云之间
也不过是为了遨游后的降落
或者为了去与某一个被瞄准的时机会面

 

抒情昨天
 
昨天,被手指上的月光缠绕。
应该是一匹母马的身体
挡住了男人似的黄昏
令我的喘吸精锐起来
河流一样,在地面急促划痕
起初,我并不知道自己是草原的绛红
将有整夜的伸展。花开三千

 

对于昨天的制作,可以坦言
我制作的硬朗和我制作的柔软
是高山的流浪和长水的沉陷。
我的确一寸寸地模糊着
这会儿,虚度不适以描述消失
我把玩手指,好比它是一柄如意
从来无比珍贵。置信于命运

 

当然有隐隐作痛的缱绻。
多痛呵,经过记忆固有的执念
逆向跋涉,甚至需要重新辨识
那旧伤究竟是不是绛红的花朵。 
我说,你这昨天,你这地方的遥远

 

到去过的乡村“老学究”家门前
 
门,被午间的强光封锁。
半截矮墙还在
把门右旁的旱厕分为两爿
像两只眼睛
一东一西地张望。
往左边去,羊圈仍然盛大
它曾经回应过以往的告别。
唉,别人的女儿家正足踏梨花

 

叩响大门紧皱的眉头
落了个满地碎火:
煤油灯,漆边墨,老书旧迹
那蓝花布的大包袱皮
还裹着衰色的大尺八?
呵,另有一张纸在手掌心尖叫
但写不了一个字:
纸张被塞进门缝。等起风时

 

猜呐,这是进化谱系有来由的伤情

 

忽然的病中之觉
 
这是统领的开始,是今年初春的
锐利的疼——一根针尖率领无数个疼
朝我的肉身准确不误地刺来
这却又是我命令病魔进献的戏法
现在,它们随时听从号令。
而一株碎心的花树
不是我的大脑的意义
倘若疼得乱七八糟
也肯定不能使我成为秩序世界的主人。
我该有多么骄傲:
深刻地吻着每一个疼的唇
还可以格外地想象盛装即将的春祺
同样暗藏了或者像游丝似的的断纹
好告知我,死亡与时节的变更并未结盟。
所以雪晴:黑夜的深度中
剥离出鲜红的血
从麻木,到可感,再到灵敏无比
过去的懦弱被凉意密封
没有死角。只有洁白的忽然之觉
飘过悲观之上的诗歌,飘过高贵的高处

 

我正在治疗中
 
送给谁呐?我是一份生病的礼物
正在治疗中。像油画上突兀的苹果
甜蜜的细胞急剧地扩大成熟
开裂处,疼痛游蛇般的延伸
连接我与病房的距离。
地球也会生病,另一颗星球也会
我想。而未来还未到来
我已让画景中苹果树梢上的阳光捻碎

 

此刻,把我送给医生以及护士
他们是天使。他们咬牙切齿的优雅
让我在病床上聆听荡漾的天书
并深感这一门学问真的大如天。
医学呵:生死关口的炽烈之学
我依赖你,而崇拜你,然后服从你。
服从于手术,把我的错误剖解开来
把窒息着的忧愁和负疚的阴翳切除

 

再把手臂上漫长的血管交给阳光。
随着从高处滴落下来的药水
我接纳生物化学成份的露珠:
以笑容满面的剧毒并以毒攻毒的方式
来神奇地完成颠覆和重新的构建?
那毒素穿石般的坚定,像一条长河
于是,愈发幽远地听医护们的言语
看他们贴近的毛茸茸的微胖

 

又想想,我的脉络是暗道
通往隐匿着的最博大的渊薮?
一觉醒悟:我真的坠入了自己的流淌里。
那面的苹果树啊……苹果,苹果
——就顺水送给这边逐渐着的濯洗

 

美丽
 
终是自然的弯曲和径直
合理地构成某种想法
歌颂它们,像歌颂身体的一部分。
大地鲜花斑驳

 

终是春秋和冬夏每天涌来
合情地布满双瞳
看见它们,像看见世界的全图景
人生伤痕累累

 

美丽,终是可疑:
它们或是自己或在自己附近

 

悼念M君
 
我说,你不是愚园路的少年风景么?
我说你当初的南开校舍中的悲喜之象
我说呵,你也是青藏高大陆上汹涌的行者
我说你这个男人的俊朗
不是你的好友和敌手共同的作品么?
半杯绿茶在阳台上等我的时候
严冬突然间从夏夜的闷热中亮开
大片大片的洁白迅速透彻我的身体:
那曾经是青春的千万里河山
合力把剧烈的洁白堆成远景
但近处蹒跚,风儿一堵墙的样子
被另些风吹,而挪移,而渐渐壮大
啊,这是我的哀痛落下了雪
这扑粉渗粝的日子有可能变成水
继而变成一个永冻的故事
因此这是被触动的颤噤……
空空荡荡的死讯,也就这样传来了

 

假设那个你转瞬即逝的凌晨吧
悼念伏在肩胛。想着奉上一支玫瑰花的美
我的泪儿从花瓣间如雪似的大片大片落下

 

所以在苍笼怀念老昌耀
 
昨夜梦到堆坐在圈椅里的老昌耀。
所以在苍笼,浏览每一个
他和我唔面的互相的借口。
是曾经辛勤的酿造呵,不然
蛰居在不同星球上的人怎能常常见得?
从前他是不会笑的人

 

所以没有笑容。月光就好如昨夜冰冷
他称我为丽人的时候,我的心尖生疼
他却笑了,像月光上的阴影
所以在苍笼的高龄时
赢得了最年轻的坦诚。
但风阵像那些日子一样地痉挛
他活于那些日子和这些浸洗墨色的日子
岁岁有赫赫祸灾随从。
此为又一个借口的悸动?
交换病情危重似的悲哀后我们抱头痛哭

 

所以怀念老昌耀:投奔巨灵闪现的昨夜
我在现场的苍笼中没有找到半点儿遗痕

 

一只狗的八岁或九岁
 
那时,它隐约着八岁
它在城外的杂草堆里的傍晚

 

以爪趾之血浸染的是一个事故么?
没有人听见哭声
还都以为有一大坨被深埋的快乐
正向它的刨掘喷薄邀请。
它迅速的律动,像爱情之水
背受潮涌的碰撞而不止

 

一年后,它死了。是为英年
它就躺倒在杂草堆里的隐约中
那时,也没有人加倍惋惜
隐约中可有另一具遗骸
是它曾经美貌的八岁或九岁的情侣?

 

哭:故乡的这棵大树被砍了
 
这棵大树被砍了
遗体周围跪倒一片雨雪冰霜
先人的血淌出来,灵魂的根须在深夜升天
而土壤的愤怒是一团蛰伏的表情。
那时,逆光舔舐归宿地
所有的灯却依然像往常一样亮起
不会流泪的灯,扑簌簌的
只能摇摆自己年轻的身体……呵
百年故乡,百年的伫立
再也不是象征,再就势力全无
连同夭夭逃之的凶手也不用现形
仿如雨雪冰霜无声,仿如完成了东西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