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八首

众鸟高飞之后，孤云并没有独闲
它在自缚的茧中，往口袋里注满清水
又朝两腮上涂摸霜雪，极致的时候
就在胸口设局，架几堆干柴烈火

眼角的咸涩和酒窝里的波澜，早已碳化
烙在心尖的朱砂痣，开始长出蟊足
三秋和一日等同，东篱的红袖和暗香
像遗世的狐臭，招摇在拐弯抹角的岔路口

中年以后，看山还是山，望水还是水
只是没了少年游。英雄气短，美人迟暮
一阕明月深嵌于眉廓，像开光的醒世之眼
阅黄昏深深浅浅，瞰群峰高低错落

 
@ 贝雅特丽采，或其他

所有陆地上流动的水源，都叫河流
所有擦肩而过的火花，或想而不得的遗憾
都叫爱情。她有苏绣一样丝滑的质地
适合佩戴或炫耀，却时常是别人的嫁衣

她有一个华而不庸的名字，玫瑰一样
让人臣服的容颜。也许在前朝
她叫西施和昭君，但不带任何利欲或政治背景
让一介书生，成为追星赶月的逐梦人

这样说吧，尘世如海，漂洋而来的轮渡上
坐着张丽、黄丽、李丽或王丽，这些雍容魅影
她们是一个名词的化身，在一次海难的涅槃里
化身为鱼，让波涛接住了一面影子的以命相倾

徘徊夜空的鸟啊，以云为墨
给自己重新命名：追逐、自焚、或者刻骨铭心
后来，它在一部诗经里筑穴，涅槃永恒


@ 那些草芥

小草的生存法则，出世就懂
它们一起绿，一起黄，再一起枯萎
有雨露一同享受，有旱涝一同承当
不争、不抢，也不制造矛盾

直立行走的灵长类们，就不同了
他们分出种族、等级、尊卑，和优劣
并标注以肤色和噪音。特拉维夫和加沙
热衷抢地盘；基辅和莫斯科
忙于争颜面；东边和西边，谋划夺占话语权
撒哈拉与美洲大陆，盘算瓜分意识和形态

攻伐、杀戮；阴谋、仇恨
流点血算什么，只要不是自己的
死些人算什么，只要不是吾家的
哲学家说：弱肉强食。小草们摆摆手
不屑一顾。有人提出基于规则的秩序
上帝掐断十根脚趾头，也没想明白

 
@ 磕牙石

黄昏的食欲旺盛。它吞噬落日
山峰、行人，及远近高低的鸟鸣
而不吐出半块骨头，或脚步声

小道像一根鱼刺，卡在黄昏的喉咙
摘棉花的母亲还没有归来
庄子里，那扇亮着灯的窗口
像一颗坚硬的磕牙石，硌得小村生疼

 
@ 故乡

山峰，是大海遗留在陆地的石质村庄
天然去雕饰，不设穹顶和大梁
只立红日和圆月，做明暗交替的牌坊

一些鱼摆脱时间的束缚，纷纷上岸
直立、群居，钻山洞、栖森林或崖畔
把流星和闪电，孵化成破壳之卵

后来缔造者收回遗嘱，不再冷眼旁观
而山峰一直疑惑，抱紧一个巨大的跌宕
有关矗立、延续、和物种的起源

它放生的溪流歌唱着，始终朝向大海的方向

 
@ 深渊

让我告诉你，一个异乡人的内心
永远就像月球的背面。你无数次
窥视和探究，想要感知它的硬度和纹理
却始终无法遥测，彼此的鸿沟和距离

你能看到的，仅仅是光亮和圆缺
但不能透视内心的跌宕、荒芜、与孤寂
它可以银辉万丈、一泻千里
也可以安静如初，偏于一隅

不把悲喜轻易示人。你幸福，它也会落下
你痛苦，它照样升起


@ 病句

北风有糙粝横蛮之嗓，自被汉王兮哈后
守疆的猛士，就笃定了瞭望的方向

做一个理性的吹鼓手，手拿唱词，照本宣科
忽略千年后，壮士一去不返的悲壮

而现在是疫情时代，我们只能隔屏相望
归乡、团聚、相拥的热望，像一个阳性的病句
卡在失声瑟鼓、笙箫的簧片上

但我们依然把持激流的方向，彼此缄默、互勉
我们豪放大风，彼此增进、凝望，也彼此心有不甘

 
@ 雪鸦

乌鸦在阒寂的旷野里，立成一尊雕塑
它在练习，刚刚离去的那场雪
也是这样了无生息的覆盖，就统领了万物

白，不是启点；黑，更不是终结
它们是自己的前生和后世，是相互的承接
和转换。许多黑，在大白于天下之前
更像是一场，透明的不白之冤

黑蜡烛抽取冰膏雪脂助燃，并把芒
延伸到视觉之外，拯救出亮丽和光鲜
在对立中包容、统一。像生与死
恶与善，缺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