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河的冬暖夏凉（十首）

 
一条小河的冬暖夏凉

说说一支渠吧。说它的孱弱与清亮
说它的淳朴、善良，和妥妥的四季温凉

说它只不过是，中沙河与东荆大堤
掐头去尾的一小段。2800米流程里
汇聚的欢乐、悲伤，团聚、与离散

说它低矮的唢呐声，吹响鸡鸣狗吠
书声琅琅。也吹醒过一个懵懂的少年郎
和他二十岁的洞房

多年后，一些事说着说着就淡了
一些人，走着走着就分散。只有夹岸芦苇
还顶着枯黄，向源头不停张望

现在，我提着干瘪的行囊孓立长堤
看一溜往事细流缓缓，跌跌撞撞
一些辜负和寄望，竟然失语，无法偿还

而当初的翩翩少年
早已进退失据，白发苍苍


故乡的小河

弱水牵着村庄的目光，不停流淌
实破陕隘、缓急，和浮沉跌宕
一部分成长为湖泊、长河和遥望
一部分抽身为云朵、雷电和铿锵

或清或浊，始终没有停顿
只留两岸青绿、花香、和四季稼穑
山截路，就凿壁而行
泥阻道，就拓径前往。终极海洋

这世间谁不是水的亲戚？哪一滴水
不凝聚洪荒，怀惴故乡和清澈的远方？ 
 
 
茭芭咀

茭芭咀身怀绝技。辽阔的江汉平原
铺开古朴的水墨画轴，在东荆河畔
用蒲草黄和芦苇白，空出一座旱码头
让它尽情施展和演示

它有一十八般武艺，翻、转、腾、挪
可以随意赋形，也可以气定神闲
瞬时隐身。动，是游龙脱兔
静，是闲云处子

有时候，它在我的视野里无限膨胀
大到漫无边际，无法搬动或挪移
有时候，它在我的行囊里极度蜷缩
小到针尖麦芒，无法捡拾或摄取

在漫长的冬季，我无数次舍却梦霾、悲喜
将它隐藏或屏蔽，可每一次醒来
它都在稻花香满溢的田野，隔空修炼
像一株心藏委屈，又身怀绝技的稗子

 
散装的月光

与精致的城市霓虹不同，这里的月光
都是散装的：随意、均匀、厚薄得当

软云拭过晴空后，星辰可以自由穿行
夜风略带野性，大地的粗瓷碗被流光斟满

柴门咕一口、南窗呷两盅，剩下的
泼在脊瓦上，顺屋檐向小院流淌

带调的鼾声是漂着的酒花，小辣、微甜
梦像一只桐油杯子，搁在村庄的额头或香案上

你贫穷也有白银满地，你富贵也只月色一盏

 
长夜

一盏凉辉夜未央。醉意里
几枝茱萸，想诱供薄霜的内寒
就掏出一打唐朝的月光
往窗口虚晃。枯桐像一根探针
搅拌寂寞的深浅，与寡淡

那个豪放之人赤足裸胸
几番回首，从酒盅里
捞出一个圆鼓鼓的故乡
抹上月光和泪水，不停把玩

他唇边，咿咿呀呀着清唱：
“一入长夜，霜似海，
从此乡音，是愁肠”

 
一个中年男人眼中的风景

以黎明黄昏为内应，他的目光
驱逐风花雪月，驱逐飞虹蝶影
只专注蚂蚁、幼鸟、蜗牛、和瓢虫

日子比麻绳还紧，脚板比裤带更窄
一个中年男人眼中的风景
比苍白还单一，比苜蓿更平庸

他拒绝湖光山色的绵延
玫瑰牡丹的诱引。只在乎行走、雏鸣
背负、和肩上的责任 
 

母性的村庄

村庄在秋天临产。分娩的田野金色四溢
一座座谷垛和秸秆山，隆起丰满的乳房

除了奶香，她太虚弱了
就服几朵白云行气，嚼几片枫叶补血
菊花做药引，再饮几场秋雨
疏通经脉，和拥堵的胸腔

野兔、禽鸟，爪痕、翅膀
四散的生灵向炊烟靠拢，而那些
远游八方的脚印，也会闻香止步
提起一付待哺的衷肠，回归村庄

 
桃子

老树皮皲裂的褶皱处，凝结着
许多半透明胶状物，像一个人沧桑中
噙满浑浊的泪水，无法轻易抹去
那些春天里俏丽枝头的美人呢？

当我转身之后，雨夜就陡增变数
一些急迫在绝望中投水自尽，一些迟疑
在忐忑下心事起毛，病恹恹地夭折地面
只有我相中的几朵，寂寞地站到了最后

在敛尽五月的露水，把等待的苦涩
引流进坚硬的桃核后，就开始静心地
等待。一边守望，一边怀想
想着想着，脸就红了

 
虚掩

一扇门，哭着走进来
躺着送出去。中间日升月落
你是乘客

悲喜抬着轿子让座。但你习惯于
走泥路、弯道、和险径
没有门栓。齿轮光滑。不设倒挡

 
雨夜听琴

夜雨孤身。听脊瓦抚出的琴键
轻轻拨动乡愁。屋檐摁响的扬声器
送出清远的回音

“滴滴、答答，叮叮、咚咚”
弹给远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