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快枪:《对现实世界的深切关照与血肉之间的高度契合》
——读诗集《和田玉:1984-2020祁人诗选》
2023-06-12 作者:三道快枪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三道快枪,原名杨青云,常驻北京。著有《二月河评传》《范曾论》《范曾新传》《贾平凹美术论》《太阳之子娄德平》《北京虎王马新华》《忽培元浅论》《王阔海新汉画初探》《樱花结》长篇小说等。现为范曾研究会会长,北京周馆筹委会秘书长。
【一】
这些年,本人虽淡出诗坛之外,但依然还关注中国诗歌的风向标。
具体到之所以关注中国诗歌风向标的话题,源于祁人策划的“诗歌万里行”品牌以“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为宗旨,通过一系列诗歌采风、创作、交流活动,弘扬民族文化、传播中华文明。
在新诗百年的历史中,“诗歌万里行”是绕不过去的一个传奇。2004年7月1日在屈原故里湖北省秭归县启动以后,诗歌万里行与具有法人资格的中国诗歌学会、《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诗潮》等各家诗歌报刊网络签署合作协议,与社会各界展开广泛合作,为弘扬民族文化、传播中华文明进行积极的探索和实践。“诗歌万里行”2013年启动走进“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走进英国剑桥大学、法国巴黎、罗马尼亚雅西市、津巴布韦、南非、越南胡志明市、斐济、泰国清迈、老挝乌多姆赛、印度、斯里兰卡等十多个国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成为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中国诗歌品牌。
有评论家认为,祁人策划的“中国诗歌万里行”乃是新诗史上的长征,它将抽象又不可言说的诗意行为化、生活化,更将边缘化的诗歌重新推向大众,推向沸腾的生活。更有意义的是,诗歌万里行活动所写的都是诗人亲历的人和事,其作品明显少了玄空和僵硬,而多了鲜活和性灵,扑面而来的是人的气息和生活的味道,让诗歌走出死气沉沉的象牙塔,从缥缈的虚无中重回大地、身边和心灵。诗歌万里行让诗人的写作终于重新回到诗歌之源和根上来,那就是我们常说的触景生情和有感而发。这样的写作方式和风格被评论家们看作是“万里行体”。它的价值在于重塑和巩固本土诗歌美学的精神和气质,减轻诗歌沉重的身心负担,让短平快传统诗歌的精气神直抵人心。
无论是祁人策划的“中国诗歌万里行”的诗歌长征,将诗意行为化、生活化,将边缘化的诗歌重新推向大众、推向沸腾生活的精气神直抵人心,还是我本人所关注的《和田玉的123种读法——祁人诗歌“和田玉”百家赏析》等文化现象,都很有力的说明,诗人的写作历程外化了作为诗写命运的有效解读路径:祁人所走过的道路,伴随着出版《和田玉——1984-2020祁人诗选》诗集以至今天的整个发展过程,一直保持着一种不可阻挡的审美冲击,体现了祁人的诗学立场和精神需求之间,始终以“人”的审视叙事表现出超越个人乃至整个时代的思考,甚至在时代的思考中寻找一块“和田玉”的前世今生,以及在这种痴情的寻找中,诗人在努力探寻和拓开新写实的路径,以便从历史意识和集体意识中走出个人的言说方式,并建立起诗学力量之外展现自我言说的强烈主观色彩,甚至把语言推上了悬崖,创作无疑成了精神历险的诗意所在。甚至诗人的超验所指在某些被人们广泛阅读的诗歌中产生怅然或温馨的诗化能量,都给人一种净化灵魂力量的超越冲动显露出来。
【二】
我没有体验过祁人诗歌的内在震颤,也不知诗人的“和田玉”为何有123种读法?但至少祁人的“和田玉”使我体验到一种生命的出路:
“为母亲献上这一只玉镯/朴素的玉石如无言的诗句/就绽开在母亲的手心/如今母亲将玉镯/戴在一个女孩的手腕/温润的玉镯辉映着母亲的笑颜/一圈圈地开放在我的眼前/戴玉镯的女孩成了我的新娘/为什么叫做新娘/新娘啊 是母亲将全部的爱/变做妻子的模样/从此陪伴在我的身旁……”(摘自祁人诗集《和田玉——1984-2020祁人诗选》之《和田玉》)。
祁人短诗《和田玉》首发在《人民日报•大地副刊》便引起了极大反响,之后百多家全国各地报刊转载和评论。《和田玉》这首诗明显是尚玉文化的一个优秀缩影,它不仅让我们认识到玉质的细腻坚硬,色泽凝固晶莹等物理特性,还赋予了一些特定的社会文化内涵如母亲形象,让诗人自然转化出人间最美的爱的化身,它在母亲和爱人手上的诗化细节,让人感受到亲情伟大的无私与奉献、爱情甜美的温暖与沉实,展现出了山水之余空白的别有一番风味,立时让人觉得一块玉的气度非凡。这块玉本是诗人赠送母亲的,但母亲又“将玉镯/戴在一个女孩的手腕”。诗意的自然转化,把“母亲”辉映着的“笑颜”写大写活了。
祁人的《和田玉》告诉人们,他只是展示生活的种种可能性,而对于这“种种可能性”母亲的“笑颜”,也许隐喻着“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轻”,正是因为母亲“不能承受之轻”的血浓于水的亲情联系,才近乎义无反顾的慷慨地“将玉镯/戴在一个女孩的手腕……”
诗人把母亲无私奉献的慷慨之“送”(戴),用一幅大写意“画面”凸显了我们在看待一些事物的时候,总不免会联想到文学主题中涉及主旋律之类,最有说服力的《和田玉》故事,就是我们曾经渴望而求之不得的事物,但也就是这一天下最美的事物——“和田玉”折射出婆媳之间人性的可贵美德,以及诗人独特的敏感视角,注定了《和田玉》会引人关注、会出现123种读法。重要的是在“母亲”身上凝聚着中国传统女性很多文化和政治上的意义。在《和田玉》中的“母亲”,说她如何伟大也未尝不可。正是这伟大无私的“母亲”成就了诗人的经典诗句:“戴玉镯的女孩成了我的新娘/为什么叫做新娘/新娘啊是母亲将全部的爱/变作妻子的模样/从此陪伴在我的身旁。”
换句话说,我们只能从“妻子的模样”中,感知“新娘啊/是母亲将全部的爱”赋予了“作者”。而诗人没有平铺直叙地写“母亲”,写“妻子”,那读者又是如何理解《和田玉》中的“母亲”与“妻子”?
我们的想象力也只能在这个层面上展开——如果没有“母亲”与“妻子”角色的转化,我们这样去解读这部作品是没有错的,至少可以说是中国式解读的真善美,故乡,爱,希望,光明,是祁人《和田玉》诗写的诗化原点,更是诗中重要元素内核的特殊“命名”。它坚持刺入生存的本质,道出真相真理的本质与关联。当这种“本质与关联”为生存提供诗学担当的保证时,诗人为神圣的“和田玉”打开了既为人创造、又创造着人的最了然、最精神诗学建构的“母亲将全部的爱/变做妻子的模样。”前者体现为母爱伟大的高尚人格,后者体现为从遮蔽到澄明转换的诗意化,是精神世界对于现实世界的深切关照和灵魂与血肉两者之间高度契合,纵横交织处尽显“和田玉”诗学的哲理性、创新性,以及禅意性见长文学力量的满满承载。它承载了诗意诗情就在我们身边的价值追求与灵魂皈依。
诗人涉玉成趣,将笔触伸向生活的本真底色,写作素材在真情实感的浇铸之下得以升华,从和田玉的物象描写,到“母亲”与“妻子”的角色转化,从静态到动态的生活图景,都被诗人赋予了朴素而热烈情感的语言巧妙地勾连起来,并承载着象征意义。正因为有了“和田玉”的出现,“是那么地像母亲的眼睛/她的纯粹、内蕴和温润/令我怀想起遥远的故乡”,触发了诗人的灵感激情,把爱的圣火传承,也传承一种精神烙印的感恩与大爱,在人类的情感谱系中,爱是温暖、是眷顾真情的精灵与天使,更是热情与美好凝结的和田玉诗学的大美图腾。
【三】
“偶然之间/你轻轻一推/命运之门便开启了/人生一如既往/无暇顾及往日的一切/比如红豆般的相思/比如绿叶般的心事/比如大海中颠簸的船只/比如载着船只漂泊的流水/比如……一切/一切都在命运造访之前,严阵以待/偶然之间/或者于想象之外/你轻轻一击/岁月之河便解冻了/命运之门/亦然洞开”(摘自《和田玉——1984-2020祁人诗选》之《命运之门》)
在解读祁人《命运之门》前,我联想到“命运”一词。“命”是指人的生命,通常指的是一种定数,所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显然《命运之门》的主色调是“比如绿叶般的心事/比如大海中颠簸的船只”,它暗示了“命运之门”不稳定性的“船只漂泊”,把“命运”漂泊的文化载体安排在“岁月之河”解冻,或“亦然洞开”生活中的叹息,我不能选择命运,是命运选择了“我”隐隐地传出——“想象之外/你轻轻一击/岁月之河”的颠簸船只,现时的命运将面临新的挑战。这样一个普泛、坚硬,并且具有明确意识形态指向的“命运之门”,为诗人建立起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命运世界,从它与时下那些所谓史诗的有效“解冻”,或“亦然洞开”。
祁人没有轻易地被我们观念里的那个“命运之门”煽情般的拽走,他深知生活自有它的理数和主张。这里没有我们所期待的故事与冲突,甚至没有呈现出对于人间烟火的温暖与感怀,就像“人生一如既往”“红豆般的相思”,也没有复杂的情节推演。诗人只用某种隐秘颠覆的力量,细细打磨着暗恋情怀“红豆般的相思”,于娓娓诉说中,有着一种足够的勇气和才情让他的“命运之门”像潜伏在雪亮的刀刃上,弥漫着红豆般“相思”的文学母题。当诗人习惯了把自己的“文学母题”交给《命运之门》时,他的《命运之门》却居然不合时宜地以它的恬淡、自然与神秘,不仅成全了诗人红豆般“相思”的文学母题,重要的是诗人借《命运之门》的隐喻勾勒出寥廓壮阔、无边无涯的命运之境,烘衬着无边乡愁的“相思”。或让这乡愁的“相思”用它来描绘“命运之门”深不见底,阔不见边的命运美景,历历在目。“我”的心又飞回了“命运造访之前”……
祁人的诗在若隐若现的书写意义中暧昧性,是如此与他的命运之门清晰地纠缠在一起,以致我们很难判断出他诗歌透明度的深层结构,以及与字词安排的异质性同构,但在视觉上好似天性的敏感,又把这敏感的颠覆性“命运”有意置放在优雅而美妙的类比事物中,除了对命运、气质、才华和乡愁的分裂与冲突,则又不免低估了祁人命运的主题难辨。以及包含他学者型研究那“漂泊的流水”,他漂泊的命运之境,都蕴藏着无数的销毁和无数的诞生。但无论如何,在祁人的命运面前,他的确凭借“命运之门”在现实生活中一路风生水起。仿佛诗人就见着了他的命运之好,令人感到严谨而肃穆的“命运”抽象话题便霎时被具象化,同时也为诗人罗列的真实生存状况呈现出宿命论认为的岁月静好,从而创作出《命运之门》这般兼具厚度与深度的诗篇,仍然是一枚清香扑鼻的圭臬,一部余音绕梁的启示录。
【四】
“冬天的时候/那一个雪白的世界/那一片雪白的白桦林/那一条雪白的小径/和那样一位风雪夜归人/是人们寂寞时/遥想千里之外的/一种风景/这样的心境/岂是冬天独有呵”(摘祁人诗集《和田玉》之《风景》)
我阅读诗集《和田玉——1984-2020祁人诗选》时,第一眼就看到诗人的《风景》,在相当程度上我本人被深深地吸引了,也许它远远没有与他同代的许多诗人创作这类诗歌那样获得广泛的专业研究或公众讨论——祁人《风景》何为?或者说,祁人的《风景》为何写“一位风雪夜归人?”并且把这“风雪夜归人”写成了“遥想于千里之外的”《风景》?这也就暗含了一个前提:祁人的写作是一种复杂写作的高难度书写。那他为何又把自己置于复杂写作的高难度书写中?甚至这高难度本身并不保证作品质量的咄咄逼人。那么,也正是祁人《风景》的咄咄逼人,让我又一次沉浸在“一种风景/这样的心境/岂是冬天独有呵……”,何况诗人的《风景》保持一种草根的话语形态,并无艰难或晦涩的隐喻,也并无费解:“那雪白的世界/那一片雪白的白桦林/那一条雪白的小径”。诗人有意在他的《风景》中强化“雪白”寓意的重叠,并且还是出现三次的“重叠”与递进,这就同他诗歌作品表面呈现的样貌连带出本能发出的宣泄,不是修辞和咒语的炫惑,而是一种特殊命名的《风景》,亦即进入“风雪夜归人”的浓烈特质,或者说他观察现实的视角从来都是借用《风景》“言说”的情感,投注消解在大“风雪夜”的神圣性上,描述出一种比人的存在更伟大、尊严、高贵的《风景》:不是《风景》消解在大“风雪夜”的神圣性上,而是诗歌让《风景》抵达它:“这样的心境/冬天独有呵”……
【五】
“门敞开或者关闭/门有形或者无形/作为门这些都无关紧要/作为门不在乎它的结构或形式/无论泥石与钢铁/无论肉体与心灵/作为门你总是通向另一途径的必经之地/无论有形或无形/无论敞开或关闭/对于门/智者选择这样的方式/在脚步迈出之前/灵魂就先于脚步/深入其内”(摘祁人诗集《和田玉》之《门》)。
诗人的《门》以哲理性的诗化语言有了更生动的比喻:“无论肉体与心灵/作为门你总是通向另一途径的必经之地。”以“门”传达着一些生生不已的秘密,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这秘密的开启让被遮蔽的存在进入历史。但真实的境况是,我们在进入历史之前“选择这样的方式/在脚步迈出之前/灵魂就先于脚步/深入其内。”尤其是诗歌的后4句作为冥冥之中承载着一种宿命的“门”的“选择这样的方式/在脚步迈出之前,”它召唤着我们,引领着我们,它可以是家园,是爱人。也可以是“肉体与心灵”通向梦中的乐土与福祉,甚或是遥远的远方,让每一次漂泊都成为回归的“脚步”——何止在“迈岀之前”的意义?人世间真正的关怀往往是谦卑的、低调的、善意的。那么,让我们“门”的“灵魂就先于脚步/深入其内”,怀着善良谦卑的心,并演变成一种诗学意识,而那些具有独立品格和美学特征的“诗学意识”在交替成为另一套“门”的价值体系,并被主流话语所接受时,而“门”的社会使命感和现代主义所崇仰的艺术纯粹性,都被诗人世俗化的“门”重新建立所替代。从这个意义上解读诗人的《门》,诗人的责任就是反映人类经验的真实。祁人用“门”的隐喻显示传统观念与现代意识形成强烈的碰撞,当他碰撞出独立意识上的内省与“风雪夜归人”的皈依感,在心灵中产生一种“宗教般的净化力量”,让我们相信《门》的脚步越走越有力量。
解读祁人诗集《和田玉》,纵观诗人笔下36年的写作轨迹,天空太高,也许攀不上去;大地太浑浊,诗人又难以触及更深的层面。在没有结实可靠的背景生存中,祁人在他的诗歌活动之外,不变的是交织其中情感脉络的近些、再近些的接近树荫下的茅屋生活,你不用给他热闹,就只给他忧惧、分裂,在生命内核中置放诗人孜孜以求的“诗歌女神”,让他深深感到一种放逐,即使世界退隐了,他的诗歌却构造出一个光明与希望、博爱与慈悲、善良与真实的天地,祁人以诗之名成为活力的存在,他用生命与灵魂捕捉现代化表达的伟大梦想,让诗歌走得更远……
——原载《香港詩人》报第42期(2023年夏季號)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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