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棍：《我所认识的老刀客》

　　

　　我始终相信，一个用心写作诗歌的人，也会从诗歌中得到反哺。刀客兄写作的时间长，我认识他的时间也不短了。这几年，我能感觉到他对诗歌的虔诚和认真，一位老诗人，还在激情澎湃而且无休止的写着，这让我很感动。有时候很晚了，他还在一首一首的修改着自己的作品，并且认真与我商量，他思考和修改着每一句每一词的样子，我至今记忆犹深。是的，写诗是个不断减慢的慢动作，是对自我的不断瓦解与重组。今天，当我再次知道他要出一本诗集，并把诗歌拿给我看的时候，我更愿意把这个阅读和理解的过程，当成兄弟把酒。所以，诸位看官，且将这篇读后感，当成一个诗人和另一个诗人推心置腹的酒话吧。

　　从刀客兄最近诗歌里，我们不难发现，他是个极具观察天赋的人。他还能够不动声色的把观察通过眼球，引入自己的身体，形成灵与肉的共振。当一个诗人具备了这种能力的时候，他就不会太肤浅，就不会陷入走马观花的密集意象，更不可能像网络上许多初学者一样，被语言操控，变成迷失本性和灵性的写作。

　　譬如他这几年创作的《老刀客》系列，几乎摆脱了以前所有的风格和惯性，没有起承转合，没有无效的铺排，直奔主题，迅速进入诗歌的点，让比喻瞬间迸发出巨大的破坏力。这几乎就是一个行家里手的作品。写作，也是需要胆量和气魄的，从这些作品看，他是足够有勇气和旧我决裂的。

　　《老刀客》为我们呈现了另一个方向的诗意，一般我们很难处理这种务虚的题材，除非有什么逆天的思维和发现。老刀客没有走寻常路，他一写到主题，然后就把视线迅速蔓延开来，让“我”神游四面八方，通过我对几个外象的感知，让读者自动开机。是的，每个人都是刀客在人间行走着。是的，万物都是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一如刀客不知道下一个对手。这人间，也无非一座巨大的江湖。这一系列的诗，短，语焉不详，但其中的思考，是深邃的。

　　读刀客兄的作品，他的每一首线索都不是相当明确的，从他善于利用自己的特殊抒情方式，完成了诗意的三级跳。在他的作品里，作者一直是隐忍的，是欲说还休的，然后把思考给读者充分留下。是的，他有时像个懵懂的幼儿，有时却神情凝重似上帝造人。有时候他抿着嘴，像个无奈的农夫。在他的诗歌里，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状态，互相扭结出一种让读者不得不沉思的潜质和内力。

　　我们说，好的诗歌也需要机缘巧合，但绝对不可能是守株待兔等来的。它需要一个写作者把自己降低，混同于野花，溪流，尘埃，羊群……需要不断的转换自我的身份和家庭住址。而让我感到欣慰的是，诗人老刀客已经具备了这种自觉的意识，也颇为细致耐心的摆出了一种向下的写作姿态。从《夜行 》里，可以发现作者不断的内省，以及不断的打开。

　　“酒是好东西/一醉就回到故乡的麦场/刀早就钝了/山月开刃   井水抛光/日行千里的黑马，也老了/草料无多，涛声正好解渴……”多内秀的句子，恰恰体现了刀客兄对所有有生命的没有生命的事物，都与它们有同甘共苦的兄弟之心，这是一个优秀诗人才有的领悟啊。《醒来》和《雪后》也一样，都是通过对一个物象的不断挖掘和解构，慢慢递进，直到找到诗歌的核，然后戛然而止。

　　再读《极乐寺 》，与其说是一首写禅的诗，毋宁说是一首写给诗歌的诗。这首诗，写的轻松自然，甚至有些暗暗的自嘲。

　　“在村边的一大片寂寞里/打坐多少年/极乐寺在乡亲们的眼里/亲近到不以为然/昨天回乡，我进去转了一圈/门板上刻着顽劣的字迹/以一个小名落款/佛像还在，我双手合十/为童年的不敬道歉”。几行文字，有种乱弹琵琶成绝唱的效果。到最后结尾部分，“我”才款款出现。这个“我”，是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我，还是另有深意呢？我就不去深究了。也许刀客是在卖关子呢，也许他的“我”是说你呢，管他呢。

　　作为山西老乡、哥们儿，他的诗歌我读得不少，没有一点儿歇斯底里的煽情、没有满腹的豪言壮语，更多的时候，他像个守拙抱朴的乡下木匠，一刀 一錾的，慢慢雕着什么。我喜欢这样的诗人，不喧嚣，不沉沦，不左顾右盼；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从来都是那么谦逊与敬畏。他写了很多年了，可一谈起诗歌，依然诚惶诚恐。再说一句，我喜欢这样的人，因为他“守着这样一些安静的时间”。

　　从我们不多也不少的交流中、从他的诗中看得出，尽管他生活在灯火阑珊的都市、尽管他有一份安稳的工作，但骨子里，他依然是个传统的乡村道德主义者。几十年的城市生活，并没有消磨他对皇天后土的感恩与崇敬，反而因为距离、时间，因为憔悴的乡村被轰轰烈烈的城市化碾碎，因为传统的古朴的道德日益沦丧，因为崭新的疯狂的物欲主义的肆虐，老刀客对朴素的回归，愈发显得难能可贵。

　　但如果因为他对乡村道德与古典侠义的坚守，我们就说刀客是个老套、滞后的诗人，那就又错了。他的诗歌很少鞭挞、怀疑、诅咒。他不是诗歌里的刁民，更像个懵懂、善良的接纳者。他也热爱着都市这周遭的一切，并且愿意相信、赞美着这庸庸碌碌的生活，哪怕他有时候透露一点智性的茫然。比如他的《乡戏》，善良的诗人更愿意做个乡村与都市的委曲求全者，这厢是理想，那厢是现实。

　　“台下的人回到了梦乡/鼓点还在继续催促一段情节/多事的悲剧抛撒的落叶/厚厚地暖着乡村/长不大的是我的怀念/是我入戏后再也没收回来的心/锣鼓敲打神经/在霓虹灯狐媚的都市街头/还游子入骨的清醒”

依然是怀念入题、回忆先行，依然是都市如戏、乡村如梦，依然是那个敏感的老刀客，依然是你、是我，今天与过往的纠结、城市与乡村的瓜葛，依然是疼……老刀客是巧妙的，拿乡戏切入，用梦又把我们带出来，娴熟，从容。即使是写一块翡翠，他也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理想写进去。

　　从几首小诗可以判断，作为一个老诗人，他的技巧锤炼已经够好了，而诗人所需的敏感、不安、叛逆，还一如当初。值得我们为他高兴。是的，这就是诗人老刀客，一个在晋东南的土地上长大、带着浓浓乡土气息的赤子，用源源不断的诗歌，书写着一个人的乡村史和都市志。

　　忘了哪个人曾经说过，诗人是上帝安排在人间的传令官。也就是说，诗歌在某种意义上，是对世间俗人的传道，是反人性和知识的，甚至要具备不可说的气质。在《麦子熟了》中，我看到了，在《过年》中，我也看到了。刀客在处理这种世俗题材的作品时，没有那种多余的赘肉和杂念，他一开始，就是纯洁的，谦卑的，甚至是怀着人的原罪来写忏悔书的。这个目标，为他的写作起了一个很好的指向，更为他确立了一个高尚的目标＿＿回到诗歌的源头，用真善美，抒写道与自然。所以，我是对老刀客兄抱着巨大的期待的。他写作这么多年，已经能够清晰的观察到诗歌的本质，并愿意虔诚的弯下腰身，做一个被诗歌哺育的人。然后，用一行行有温度有呼吸的汉语，反哺着自己的生活和诗歌。谢谢这个写诗的人，谢谢他诗歌里的低调和善良。

简介：张二棍：原名张常春，1982年生。山西地勘局217地质队工人。2010年开始写作，迄今在国家级、省级期刊发表诗歌、散文约200首（篇）；其中，约70多首入选各种选本；2015年，参加《诗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旷野》（漓江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