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墙（组诗）

◎中年墙

很多年前
那些爷字辈的人走了
他们身躯搭建的墙也倒了
坍塌掀起的风浪
遥远，天空平静

近几年，一些父辈的人
开始抽身而去。墙体
掀起的粉尘，扑面而来
空气变得窒息
我忽然说不出话

前面的墙
已越来越少。而自己
俨然也立成坚实的一堵
硬生生地，将孩子们
挡在了身后

 
◎再次写到中年

写下这词是沉甸甸的
像与一棵棵稻穗对视
我们都弯着腰
一步步，迈向人间烟火

偶尔，我会猫在地里
怀想春天的雨雾
又是谁，在那一刻
依然将我
熟练而紧紧地握着

不远处，炊烟袅袅


◎旧址

记忆中的山路，杂草丛生
上屋、下屋都消失了

偶遇一两个陌生的熟人
轻问我是谁家的孩子
更多的相识
老的老，走的走

三十年的光阴
其实已把村庄搬离很远
几句久违的乡音
揪着耳，久久
没有松开


◎旧时光

我背着时光
逆向而行
     
他们都来了
围成圈，坐着聊天

我在中间
安静地酣睡
做村庄唯一的孩子


◎白路

月色轻抚下的山路
泛着淡淡的白

顺着十几华里的蜿蜒
通往八十年代的生产队
——嘈杂的发电机仍在闹腾
露天的放映机还在工作

一盏煤油灯从屋里
摇曳着走出
像咳嗽着的邻家老人
我轻轻地，喊出声来
 
 
◎老邻舍

一句“毛毛”
将久远的箭取回
它安放的位置
多么干净。这么多年
没有来打理，并不荒芜

我们相聊，叙旧
在老人的眼里
还是面对当年那个孩子
他逗留在那个地方
一直，未舍得离开


◎怀想青春

我们曾经都呆在网中
可网孔实在太大

跑着，跑着
就把一个个漏掉了


◎舵手

那年写下
而立的花瓣向我漂来
我在摇曳的甲板上
继续奔跑

又近十年。船依旧没有靠岸
我以为是一个好舵手
比如，有时会把船
安顿在一个隐蔽的村庄
而自己，裸身迎出
任由劈头盖脸的风浪
搂着


◎同行的她

很荣幸，和她同行
一起身就迈过十二载

我们辗转过几个驿站
把一路磕磕绊绊的脚印
全部扔进夜里，一同制造
白净的阳光
抚在孩子脸上

胆子，越来越小
倒是肠胃，都比我们
初遇时
结实许多


◎中年国

自己做自己的主
自己做自己的王

把每一寸疆土 
修整得开阔些，平整些

孩子们在城池跑
每一次跳跃，都像奏响国歌
都让国王澎湃盈眶


◎佛

一岁大的孩子爱笑
弥勒佛般的笑
整个屋子，便暖烘烘的

我参拜过许多寺院
每一次的叩首
世界便安静下来

眼前，孩子是尊佛
妻子是尊佛。我合什
在喧嚣的人间
莲花是如此般环绕


◎温暖

每次出门，我要抱抱爱人
孩子学样，也要抱抱
瞬间，时光冒起
淡淡的热气

人间，开始
暖和起来

 
◎敬畏

带孩子去打疫苗
这次与以往不同
护士才刚拿起针筒
他就哭了

初生的牛犊
稍稍懂事
便开始尝试
敬畏这个世界

 
◎父与子
 
他在“咿咿呀呀”地走着
我跟在后边，目不转睛
孩子每走一段
便回头看看。才一岁半
他还不明白父亲的概念
但潜意识知道
这是他的守护者
是一挥手
就可以骑马马的人
 
这时候的秋日
慈祥，宁静。像一位
画者，正张罗着
大地的素描
眼皮底下的这对父子
早已被他悄悄网进
村庄，那一望无际的丰收
 
 
◎审视
 
整个下午，我盯着一头牛吃草
一株株草叶，在田埂上
排着队等。等着黄昏
等着被细嚼慢咽，仿佛出生
就为了等这一天，这一刻
它们，偶尔被风吹动
这时，牛呆呆地仰起头
望了望远处，又埋头
动起来。其实不远处
就是村庄的河，它流动的声音
唯美，干净，清澈——
这并没有打断我的审视
 
这个下午，我把所有的人和事
抛在时光之外
我与一头牛、一群草
一直持续着三角的对视
我参与咀嚼和被咀嚼的过程
这些细微的灵动
让这个下午
忽然变得有些意义
——那些缓缓的充实
在尘世漫开
 
 
◎菩萨
 
没事就喊声菩萨
将声音压在喉咙以下
在心脏腾出一块土地
就请她老人家端坐在
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不用烧香，不用叩头
嘴里念着她，脑瓜里想着她
再波澜的大海此刻也平息了
再激烈的战争此时也凝固了
地里长出的一节节疼痛
渐渐隐退，头顶的天空
正托着一块瓦蓝瓦蓝的镜子
 
其实菩萨啥也没说，啥也没做
喊菩萨的人
悄然把自己的村庄
打扫成清静的寺院
他认定此生
要做她的俗家弟子 
 
写于2018年-20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