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遣美景上笔端

　　鲁迅先生说过，各地美景往往都凑成八景十景以光彩于世，文人们也往往以旧体诗词歌咏八景十景，视为赏心乐事。
　　当代著名诗人包容冰是人间诗人，从岷县马家沟的茶住录走出来，走过茶固滩、鹿扎、梅川、牙利、茶埠，走过纳纳沟、狼渡滩、禾驮、耳阳沟、清水、三十里铺；来到岷阳镇东门村又走出来。循岷山山路，涉洮河滩头，着意于岷州十景，停下来用新体现代诗，写了古人今人用旧体诗写的岷州本土十处风景，而别有滋味，别有情趣，别有深意，遂成就了现今岷县十景。
　　包容冰用现代新诗写的风景诗，除采用现代诗隐喻、通感、暗示、象征等技法，也采用传统诗词赋陈描状、情景相生、借用典故等等技法。故诗中境界灿烂，复迭错综，牵挽并现，包蕴着旧体诗词的典雅端庄，又显示现代诗歌的明朗生动。有叙事，有议论、有理趣，算得上是情景并茂、绮丽英爽的现代风景诗。
 
《官亭之停》。
　　狭窄的马路曾是古道，旁建古亭翼然名“官亭”，现已不存，空余悬崖飘移白云如风信。“官亭”之名流传于今，为后人遐思之本。
 
赴任的官员们，在
荡然无存的凉亭下
品一杯铁观音，接送的马匹
交换了疲惫的牒文……
 
　　萧索的风景啊，历史的片段已不能再现。曾经是新官赴岷州上任到此歇脚，迎迓的官吏在此恭候。马匹嘶鸣中，啜饮茶水，交换文书。现在这里只建有一个面馆，诗人南行至此思“官亭”之名暂停喝瓶矿泉水解渴，不免生古今对比之思。新社会官民平等，干部为人民服务；再无旧社会官员迎来送往进县界出县界的陈腐礼仪。诗人只给官亭之名注入诗意，夹竹桃在风中盛开，面馆当厨的女子颜如桃花，缱绻张望……令人遥想陆游“驿外断桥边”的梅花，王维的“客舍青青柳色新”。古亭、驿站、客舍，都是产生诗思的古代暂栖之所在啊。
 
《二郎山遇雨》。
　　岷县城南二郎山，也是岷县著名风景区。临近城厢方便登游，又和红军过境有关；农历盛夏五月十七，在二郎山举办一年一度的大型“花儿”会。诗人深知底蕴，诗中把二郎山写得雄奇肃穆，又飘逸灵动。
 
玉女峰升起紫色的雾霭
给当年冲破腊子口的将士
招魂。二郎山上的战壕历历在目
七十五年的岁月磨砺
历史凝固成开颜阁的静谧
 
　　岷县人有红军情结，玉女峰招红军魂，二郎山筑“开颜阁”庆毛泽东主席《长征》诗“三军过后尽开颜”。接着诗人采用杜甫、王维、陆游、范仲淹、辛弃疾等赞誉古代将帅的手法，叙述了一段民间传说，凸显了“红军之父”朱德元帅朴素、厚重、睿智、幽默的鲜明形象。然二郎山也是男女唱“花儿”的草木葱茏渊薮，诗人雨中扶作家雅兰女士下山，又唤出了现代派著名诗人庞德“湿漉漉的黑树杈花瓣数点”，妙喻洮岷“花儿”。
　　二郎山风景，或可名曰“山壮二郎”、“二郎风韵”，以与“洮水流珠”对称偶合。此二景原不在古岷州八景中，既写入包容冰诗中，今岷县就有了十景了。以岷县历史悠远地理广阔山川秀美，列岷县十景最好最宜。
　　以下，包容冰对岷县八景，润以新色，赋以新情，作了新时代今人的诠释。
 
《洮水流珠》。
　　冬日洮河跌宕，飞流在空中冻成冰粒闪亮如珠，是自然界形成的风景，本为苦寒地方人自慰命名，在新旧时代化为吉祥光明征兆。
 
数九寒天
一河滚动的珍珠无人打捞
一河滚动的珍珠
那是上苍赐给洮河的礼物——
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心……
 
　　诗人体察细致，入景生情，情生新景，新景中复有生出诗人的个性特有之情。冰粒成了珍珠，珍珠是上苍的礼物，礼物变成晶莹剔透的心。此心无人打捞吗？唯诗人破寒打捞捧起贴近相对自己的心，实现“景生情，情生景，哀乐之触，荣悴之迎，互藏其宅”（王夫之《姜斋诗话》）。此时的诗人跟着洮水流珠走，走远了，走深了，走到了一千八百年前的浣纱伊人沉鱼落雁，看到枭雄董卓骑着白马走到佳人貂蝉身边。而诗人的心思，却发生变化，要把洮水流珠串成项链，送给这位国色天香作为她走出沉沦的信物。景进了情再进历史，洮河有幸随诗流。
 
《南峰积雪》。
　　岷山延伸到岷县城南成南峰，积皑皑白雪像八万四千岁的白头老人守望岷州。二郎山钟鼓声声，送三国的月亮，走大唐西域，赏康乾盛世，金童拈香时，南峰欢颜而笑，洮河喜极而泣，此之为万空之状万世之相。忽一日，历史改天换地。
 
有一位伟人登上了1935年的达拉梁
喜上眉梢，挥笔写就
“更喜岷山千里雪”的绝唱
中国就开始笑逐颜开
七十六年间
南峰积雪，在冬季
依然洁白晶莹
 
　　不朽的伟人，不朽的长征，千里岷山千里雪，不朽的革命在血染雪路上走过。千里岷山千里血，三军过后，岷山雪开颜，中国开颜，人民开颜。古人咏南峰积雪诗词依然白雪不消，包容冰再把毛泽东主席《长征》诗意恭请到南峰积雪上，南峰积雪就放射出时代精神，涵养着中国国魂民魂永远洁白晶莹。
   
《东坡晚照》。
　　写岷山的一面草坡，特写夕阳照耀下的东坡，把东坡熔进夕阳里，把夕阳揽进东坡里。东坡与夕阳化为一体，才能彰显夕阳里东坡的大自然美景。
 
一抹夕阳走了一天
疲惫又口渴
歇缓在东山的草坡上
摘几颗鲜红的草莓
解渴。牧童吹着竹笛
开始收拢漫山遍野的牛羊
 
　　诗人照着刘勰所提出的“神与物游”的办法，把夕阳拟人化了，让夕阳像人一样走一天，走得又累又渴，在东坡歇歇，摘草莓吃解渴。接着又请出牧童吹笛聚合牛羊准备晚归。有地气又有人气的自然美景全盘现出了。这还不够，诗人忽地又请夕阳给东坡敷以金色打扮成老和尚去上晚课。木鱼敲响后，诗人再“幽冥以为理，想象以为事，惝恍以为情”（叶燮《原诗》），隔着千山万水把中国岷县东坡，想象成古舍卫国伟大思想家休憩观想的祇树给孤独园了。此一技法，恰似挪威著名现代诗人豪格，把中国古代诗人陶潜请到远在北欧种着樱桃苹果的果园行走。包容冰诗中的东坡晚照，俨然已把中国的一处地方风景，变成了世界性风景。
   
《龙潭映月》。
　　龙潭是一湾活水，传说住着龙。诗人与月亮在龙潭有个约会。五千年中不缺席的月亮来了，在现实中充满想象的诗人来了。水中月亮望着天上月亮，一个诗人抬头低头望着两个月亮。月和月，水和月，诗人和月，互相交集融汇，以人间为基底的美丽神话图像展开了。月亮无语，诗人清愁，都只顾看。这时，仙子的天鹅梦醒，渔翁撒网回头被月光的露水打湿睫毛——这是龙潜的活水上的一轮秋月，这是一首大美的十四行诗，和欧洲的与中国的十四行诗一样美。
 
这一潭碧波荡漾的活水
有龙无龙并不重要
关键是五千年没有缺席的那轮明月
如期而至
和我今晚有了深深的约会
 
水中的月亮
望着天上的月亮
好像心事重重，但没有说话
一个诗人独立寒秋
消遁淡淡的清愁
 
仙子放养的天鹅
梦断逝川的岸边
撒网回家的渔翁
回头，睫毛被月光的露水打湿
 
　　包容冰《龙潭映月》中的中国岷州的月亮，比美国诗人弗罗斯特牧场的月亮与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枞林的月亮更明亮，闪烁着李白、杜甫、王维、张若虚的唐代月亮的颜色。确切地说，包容冰的两个月亮，可以用当代著名诗人王爱红《我看到的一串月亮》中“三个”“五个”“至少有六个”“或者更多”的月亮比照观赏。诗人感情丰富，必须用多个月亮来承负。月亮多了，可使美的疆域扩展美的亮色堆垒层次。
 
《叠藏长虹》。
　　青藏高原的叠河与藏河汇流名为叠藏河，流到岷县跳进黄土高原的洮河，三河汇流，跨入黄河。夏秋季节，往往在下午雨后，偶有七彩霓虹横架叠藏河上空，色彩斑斓，霎时美观，成为一大美景。
 
叠河与藏河交汇在一起
到岷州又遇上了磅礴的洮水
于是就壮大了洮河的能量
 
喊一声我滚滚东去的洮河
谁又把彩虹架在叠藏河上
 
夏日的傍晚
雨水洗净了飞扬的尘埃
绿水青山的岷州，像出浴的新娘
 
　　“景无情不发，情无景不生”（范希文《对床夜话》）。好的风景诗，往往情比景多。在眼前的实景之中，诗人把雨后的岷州，打扮成了出浴后在彩虹下亭亭玉立的新娘。诗人目在美轮美奂中助兴，手捧一瓶从玉女祠接的圣水，送新娘似的岷州进入当归花飘香的美妙宗教世界。这新娘唯在岷州立足，这美景非岷州莫属。
 
《岷山积翠》。
　　岷山一陂植被丰盛，层林叠翠，百年不衰，养人眼睛，润人心田。
 
只因你郁郁葱葱
擦亮古人明察秋毫的眼睛
明清的大学士们饱览经书
留下一鳞半爪的诗文
定格了你泽被后世的翠微
 
祠堂里餐风饮露的玉女
遥想二郎山出家的金童，经年不绝
缘起又缘灭
一河浩荡的秋水从未评说
 
临河而居
我在岷山脚下击掌而歌
进出东门
守望一截明代残存的城墙
寂寞时，独自把你久久仰望
 
　　古代大学士们走过看过，看过写过，留下诗文保存了岷山当年的绿色，于今还绿着。当代诗人包容冰傍岷山而居也近洮河，日夜观山听水。但诗人绝不沉滞于此端，而是“承上陡峭而来，别开一境”（沈德潜《说诗晬语》）。一是引入民间传说，把玉女金童演绎为山林中一段佳话；二是诗人凭借明代残破城墙亲自登场，像杨慎词《临江仙》一般，做一番“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兴旺感叹。一首风景诗，加入了民间向往，加入了历史情怀，分量就重了，就有看头想头了。
 
《西岭晴云》。
　　西岭之美，美在晴云，诗人就重点突出写西岭天晴日的云彩，以此抒发情思。
 
晴朗无云的天空里
偏偏西岭有云
西岭云五彩缤纷
有时翻江倒海
那里也许有我们凡胎肉眼
看不到的群龙聚首
 
　　诗人把凡胎肉眼换成了天眼法眼，向西岭一眼望去，就看见了龙翔云中的不凡景象。黄彻《蛩溪诗话》以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白居易《新制布裘》《新制绫成》为诗例，提出“论文字，以立意为主”的诗评标准，上面三首好诗好在立意高，意在为底层劳动人民的饥寒苦难着想。包容冰从“云中龙”这一原型意象出发立意，为农民的喜与忧谋划，立意也高。“有一年，一龙治水，农人高兴/有一年，九龙治水，农人哀叹/为什么龙多主旱哪/婆娘多反而无人做饭”。由云到龙，由龙到龙治水，观景时有心人想到农民庄稼丰歉，其心也善意必高。诗人虽不能登上云端，仍立洮河岸边望云；但登天揽胜一睹究竟的意愿更强，带动此诗立意更高了。“天有十日”与“九龙治水”是古代治国为民的神话姊妹篇，包容冰取其一腾挪于西岭晴云，风景深邃望不尽了。
  
《北岸温泉》。
　　诗人在飘雪寒风中，通过检索古诗词业已生锈的信息磨拭，打探北岸温泉的地址。
 
我的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仰望岷山，白雪皑皑
那一锅蒸腾的沸水
等待远旅的人
消顿疲惫……
 
　　在疲惫的远程旅人享受蒸腾的温泉之前，包容冰以古代诗人“以心造景”的技法，先造出了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说的“有我之景”，达成“物皆着我之色彩”。在寻找温泉途中，“出东门，一截旧城墙”外面，“在梦中收割天堂的麦子”的人就是诗人自己。诗人从缺水的山沟走来，边走边搜寻童年旧事，蓦地看到在结冰的洮河边汲水的系着红围巾的新娘，为情所暖。看景不如听景，实景不如梦幻之景。此诗美妙意境在景外在梦中心中。温泉、洮河、红围巾，包容冰冒寒跋涉的足履，似乎响着北岛二行诗《青春》“红波浪/浸透孤独的桨”的桨声。
 
　　各地的八景十景是公共风景。随着交通便捷，旅游设施的完善，景点的复旧立新，岷县十景必能成为国内著名风景区，迎来十方人士流连观赏。
　　描绘八景十景的旧体诗词是公共诗歌，从来都习惯列于景点作为景点的文化导言。若干时间以来，新体风景诗也成为公共诗歌，亦列于相关景区，别开生面增饰新意趣。岷县十景风景区内，或立诗碑，或镌刻岩壁，或书于廊板楹柱，把描绘十景的古今人士旧体诗词，和今之邑人包容冰等人的新体诗展示出来，既有古色古香，亦现时代新韵，将更有效地提高游人对这个陇上古县的审美认同。
　　人间诗人包容冰热爱人间世，最热爱家乡人间世。他写新体十景诗把旧体风景诗中大量“景语”、“情语”、“丽语”、“豪语”、“宏语”作为底蕴而不露，更注重把自己的个性感情以现代诗技法与白话典雅语言呈现十景时代风貌。他的诗歌着眼点是当代人的，能和当代人对风景的着眼点一致，因而实现了风景诗与风景的珠联璧合，让岷县存在于美景美诗的山河大地上。热爱产生风景，也产生风景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