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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诗人歌唱家乡

2024-07-08 作者:呼岩鸾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歌唱家乡,是杨廷成、包容冰两个诗人的共同的诗歌旨趣。他们歌唱家乡的诗,抒情对象大致相同;题材生长点相同;被叙事的人物,就是身边同日月同屋檐下的那么一些熟人,故事是他们随身带的。而且诗的标题还非常相近相似,被同一的诗意拱托。

  平安在青海省,岷县在甘肃省。

  平安在西北方向,岷县在东南方向,车程相距六七百公里。

  两地山川形胜人文风俗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妙趣在同异中生,亦生出多元文化。

  平安在青藏高原东端,昆仑山余脉起伏,黄河支流湟水流经,平安落座河湟谷地。岷县在秦岭西端,岷山余脉延伸,黄河支流洮河流经,岷县盘踞高山丘陵河川之间。平安和岷县都是遗留游牧文化痕迹的农耕文化区,都归属黄河文化。两地特色都是各民族共居,各宗教并立,巫风尚存,古俗盛行。平安境茶马古道通衢,岷县境四至旱码头。河湟文化,洮岷文化,黄河文化的一枝两花。岷县当归天下第一,河湟青稞酒天下无双。青海花儿河湟发声,“花儿与少年”;甘肃花儿洮岷开嗓,“两怜儿,阿欧怜儿”……

  一方水土在这里了,等待出一方人。

  平安出了一个诗人杨廷成,1962年生;岷县出了一个诗人包容冰,1963年生。

  两个诗人都是汉族农家子弟,都亲历了前后更迭的几种相同的经济社会体制,在相同的社会文化环境中成长,因此他们的诗歌的主题骨干相同。但是他们存身于不同的农民家庭,感受过不同的苦难与幸福,因此两个诗人的诗的风格并不相同。杨廷成是乡土诗人,诗歌呈现着生活的大光明;包容冰是佛教诗人,诗歌呈现着生活的大悲悯。却亦有嬗变,杨廷成诗歌有佛禅意味,包容冰诗歌显露着熹微。

  但是,从同一个社会文化模具里铸造出来的两个诗人,有着最大的相同——牢牢盯着现实人生,为人民大众鼓呼合声为生死的吉祥祈祷,以百姓的话语营造百姓的现实欢乐场。

  歌唱家乡,是杨廷成、包容冰两个诗人的共同的诗歌旨趣。他们歌唱家乡的诗,抒情对象大致相同;题材生长点相同;被叙事的人物,就是身边同日月同屋檐下的那么一些熟人,故事是他们随身带的。而且诗的标题还非常相近相似,被同一的诗意拱托。

杨廷成:《牙合村记》

是山民们耗尽了毕生的力量
把这片生长庄稼的土地
以天梯的傲然之势
搭上了辽远的云端
 
他们的祖祖辈辈
都沿着这北方的云梯
牵儿携女地向上攀登
仰望苍穹里伸手可及的星群
 
父亲们摇响炸鞭
秋风撕打着他的粗布衣衫
肩胛突起的一声长哞
叫山外归来的汉子泪花湿了衣襟
 
谁家的女子
在胡麻花洗蓝的忧伤里一声浅唱
白桦林的叶子都屏住了呼吸
聆听着来自白云深处的天籁之音
 
每一株朴素的花朵
站在大山厚重的额头上
是阳光下慈眉善眼的菩萨
给人世间讲述生命的轮回历程

 

  牙合村就是诗人家乡所在的村庄。我觉得村名和土族语言有关。

  这首诗先是创世纪,记一个村庄的直上云端的梯田诞生的历程,村人们乘云梯向高处攀登收获幸福人生。

  接着描绘村人的劳动场景。父亲执鞭赶牛犁田,女子在胡麻地里一边劳作一边轻唱。劳动是辛苦的,但劳动者欢乐着,有妙音有丽色。

  最美妙的是诗尾。花朵开在大山的额头,吉祥和平的村庄被菩萨护佑着。

  大山额头的花,应该是昌耀的中国青海之花,绝非法兰西波德莱尔之花。

  牙合村在中代的子民杨廷成的诗歌上站立着,显示了诗人把自己心爱的村庄,扶之搀之步步登高的真功夫。

包容冰:《茶住录:洗心革面》

出生后的第一声啼哭
上世纪一个腊月三十的晚上
鸡叫头遍声中
我来到了这个多灾多难的世界
母亲的阵痛还未停止
放鞭炮接天爷的乡亲
进入梦乡
祈盼天宫赐福,喜气临门
 
如果真的相信命运
我仿佛是上苍赐给父母的一件宝贝
把六三年的正月擦亮
那一晚父亲一夜未眠
等天亮在堂前做了三十六盏
青稞面清油灯盏
上敬天,下敬地
给过路的饥神饿鬼
也要散一盏面灯儿过年
 
茶住录,在十万大山的夹缝中
不敢大声咳嗽的小小村庄
唯有你养育的舍利
用他的诗歌给你正名
报答故土难舍的恩情

  茶住录是包容冰的村庄,,村名是藏语的汉语译音,有着藏族渊源。

  杨廷成的《牙合村记》记述云边梯田的诞生,包容冰此诗记述一个人的诞生,记述了他自己的诞生(杨廷成在《风中的灯盏》中也记述了自己的诞生)。

  1963年腊月的晚上,包容冰诞生为人。此时也,乡亲们接天爷迎接灶神接祥纳福;父亲做了三十六盏青稞面清油灯盏,恭送皇天后土与饥神饿鬼,祈求鬼神护佑新生儿平安成长。

  舍利是佛祖圆寂后遗赠后人的骨骸,被世人包容冰纳福以作笔名。

  诗人舍利用诗歌给大山夹缝中小小村庄革心洗面实现了正名,茶住录遂得以声名显赫地站在岷山上洮河旁,为世人所知。

  包容冰的茶住录,呼应着杨廷成的牙合村。村庄呼应村庄之外,两个诗人还有很多互相呼应的诗篇。

  杨廷成《回家》:“老父的酒歌已刻上祖坟的墓碑/老娘的叮嘱早就在土地下长眠”。包容冰《泥腿子的故乡》:“瞎了眼的亲娘,泪流满面/给我回忆挨饿的往事……/父亲在一旁的蜂窝煤炉上/煎熬治胃的中药”。

  还有更多的诗歌回应。

  包容冰《秧当归子的父亲》。杨廷成呼应《割草的父亲》;杨廷成《苦菜花》,包容冰呼应《土豆人生》;包容冰《立冬前后》,杨廷成呼应《大寒》。杨廷成《黄土塬上》,包容冰呼应《在狼渡滩草原上》;包容冰《当归,当归》,杨廷成呼应《南瓜记》。等等等等,不胜牧举。

  这也是中国史诗上的一件罕见现象。

  两个诗人同在西北但缘悭一面,而他们的很多诗作,从标题到内容,却出现了同声相应,同气相投的呼应情况,颇令人费解。

  我想了想,也就懂了。

  这两个诗人的诗歌呼应,不是某种先期约定,而是两颗相同的诗心的敏感部位,被外部相同的熟知的对象激发作出相近的反应,形成一线所牵的诗意轨迹,被人读成了天工开物的唱和。

  杨廷成和包容冰的诗歌,都得到了著名文学理论家庄伟杰教授的赞赏,多次在他主编的《中文学刊》上,向国际汉语文坛作了郑重介绍。

  杨廷成和包容冰,所歌唱的是家乡活着的正在呼吸着的村庄,牙合村和茶住录这两个村庄,不会成为文字上的废墟的。
 

2024年6月22日,深圳仿佛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