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诗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 首页 > 中国诗人 > 苏小白

苏小白谈诗歌三:浅谈中国早期浪漫主义诗歌

2021-04-27 作者:苏小白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旅美诗人作家苏小白作品选。

  如果说文学研究会那些诗人们多是现实主义诗人,那么创造社里边的诗人则多是浪漫主义诗人。两个文学团体,都是上世纪二十年代成立的。文学研究会成立1921年初,创造社成立于那年夏天。中国新诗社则是由文学研究会成员朱自清,刘延陵等人组建的一个诗歌社团。他们的《诗》刊,是1922年才创办的,而创造社最早的刊物《创造社丛书》则是1921年秋就刊印行世。

  因此,从这一时间节点上,中国文学之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形成的时间与世界文坛步调基本有一致性——即先有浪漫主义,后有现实主义。中国早期浪漫主义诗人以郭沫若、宗白华、王独清与稍后的冯乃超等为代表。他们先期主张在诗歌中的自我表现,张扬其个性,在抒情基调下,有唯美的倾向性;后期则思想激进,部分偏向现代派诗歌理念。下边,我们来看宗白华的诗——

  《我们》

  我们并立天河下。

  人间已落沉睡里。

  天上的双星

  映在我们的两心里。

  我们握着手,看着天,不语。

  一个神秘的微颤,

  经过我们两心深处。

  这首诗作,诗人起笔便以浪漫主义手法,脱颖而出两个年轻人,站在天河下,人间已落沉睡里,即四围皆是夜,他们惟醒着,头顶还有两颗星闪烁,那是理想之光,是希望之星,也是爱之星,映在他们的心里,让他们有勇气,在夜里;有温暖,在夜里;有信心,在夜;有感动,在夜里。诗之最后两句,是整首诗意之结穴处。——天河廖落,人间沉睡,惟有“我们握着手,看着天,不语。”强调“我们”之觉醒意识,独立之人格,“神秘的微颤”,抑或是爱,是理想之召唤,使两颗心为之共振。创造社早期之个性解放的抒情风,在本诗得以充足展现也。

  大家知道,欧洲早期浪漫主义文学产生的一个基础就是,现实生活之黑暗,之不幸、之痛苦,之无望,之残酷,在这首诗中,我们也看到相类似的”社会现实“,——人间已落沉睡里。民,都在睡梦中,是沉睡着的人,从而映照出当时旧中国民众之蒙昧,之不醒;现实之沉闷幽暗,就是在这种“社会现实”下,诗人才发挥想象力,成就此作。然而不能不说的是,宗白华这首《我们》之想象力还不够丰沛,择字用语也竟是有些老套,就整首诗看来,若果严格来要求的话,诗意略显平淡,味道稍寡,是不是?跟西诗比,情感不若《夜之颂歌》之丰沛;跟中国古诗来比,诗句不如《洛神赋》之绮丽,是浪漫主义盛宴上的一道清素小菜。按理说,曹子建是汉魏时期人,他竟能那样的想象力,为什么到后来,到五四时期,这一拨儿诗人的想象力怎么就变得不够强大?上古时代有夸父追日,有精卫填海,有嫦蛾奔月,怎么到郭沫若他们这里就“啊,呀”以示其浪漫情怀了呢?我们还要追责,责任就在那两个人身上。他们就是董仲舒,汉武帝,一个是强人,一个是给强人提供“绳索”(或者叫支持)的人,这样一来,往往就会害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中国人的想象力,就是从那时候被一步一步扼杀掉了的,是不是?因此,我们要站在相对“公允”一些的角度上来看中国早期浪漫主义诗歌,我们自然也会听到沉闷之中的一些啸歌,看见幽黯之间的一点亮色。宗白华《我们》诗中,劈面就可以看到“天河”,地上是沉暗的,天上已然有了一道或璀璨或闪烁的“天河”,——那是新生活的召唤!郭沫若那“我是一条天狗呀”,无疑也是一声惊天的嘶喊。然后,我们再来看王独清的诗——

  《我从Cafe中出来》

  我从Cafe中出来,

  身上添了

  中酒的疲乏,

  我不知道

  向哪一处走去,才是我底

  暂时的住家……

  啊,冷静的街衢,

  黄昏,细雨!

  我从Cafe中出来,

  在带着醉

  无言地

  独走,

  我底心内感着一种,要失了故园的

  浪人底哀愁……

  啊,冷静的街衢,

  黄昏,细雨!

  独清此作,已显现代派意味。诗中用英文“Café”入诗,已是别致;前后两段皆以“黄昏,细雨!”作尾,一改旧诗以“结句”收尾的习惯,结尾反显“破局”,故使诗之意境扩大,显出诗的张力。全诗来看,复沓手法的运用,虽亦透出几份古典气质,然而诗中“主角”却是“失了故园的”“浪子”,是失却了精神故有家园而颇具迷茫、怅惘的“苦闷一代”,是与郁达夫小说“零余者”的艺术形象有几份相似也。

  中国浪漫主义诗歌在冯乃超这里,已转身到现代诗歌中去了。下边,我们一道欣赏他的那首诗——《红纱灯》

  森严的黑暗的深奥的深奥的殿堂中央

  红纱的古灯微明地玲珑地点在午夜

  之心。

  苦恼的沉默呻吟在夜影的睡眠之中

  我听得魑魅魍魉的跫声舞蹈在半空。

  乌云丛簇地丛簇地盖着蛋白色的月亮

  白练满河流若伏在夜边的裸体的尸僵。

  红纱的古灯缓缓地渐渐地放大了

  光晕

  森严的黑暗的殿堂撒满了庄重的

  黄金。

  愁寂地静悄地黑衣的尼姑踱过了长廊

  一步一声怎的悠久又怎的消灭无踪。

  我看见在森严的黑暗的殿堂的神龛

  明灭的惝恍地一盏红纱的灯光颤动。

  这首诗,无论意象抑或意境,亦无论诗情或诗义,基本已与旧诗无大碍,决然是一派现代派欧体诗歌的模样与味道。通篇以色彩的叠加,光影的组合,营造着神秘、迷离、幽寂与恐怖的意境与气氛,达到病态的、偏执的、抽象的寂灭之美,特别是“乌云”、“白练”二句,尽得波德莱尔《恶之花》之衣钵也。

  2021/4/19